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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孙江 一分钟的沉默,也是记忆之场(2)_书评_新京报网(1)

2016-05-20 05:56:38  新京报    参与评论()人


犹太人集中营遗存的儿童画作,作者哈娜·科赫诺娃十岁被送入集中营,两年后被纳粹杀害,她画着特莱津的房子,忘记了现实的丑陋。图片来自《像自由美丽》

(上接B03版)

新京报:历史教科书作为一种“记忆之场”,我们不断地在书写民族的创伤记忆,这种对创伤的记忆是不是形塑了民族-国家这一共同体的必要因素?

孙江:当然。历史既是荣耀的源泉,也是悔恨的根据。黑格尔说,“幸福的民族没有历史。”不断地揭开自己的伤疤,通过创剧痛深的历史叙述可以营造集体的记忆,从而建构共同体的意识。我们的教科书反复强调的“落后挨打”话语,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另一方面,所谓“民族认同”的“认同(identity)”又可译为“同一性”,同一性具有排他性倾向,有的学者甚至说具有排他的暴力性。倘若过分强调这种悲情,无疑增加了认同的暴力色彩。

新京报:诺拉所提出的“复数的法兰西”,就是指向对民族-国家叙事的超越?

孙江:记忆研究想要超越民族-国家的历史叙事,必须处理好“差异性”问题。首先必须包容民族内部的差异性,法国人的民族自信是建立在对自身“差异性”的肯定基础上。诺拉书中的“复数的法兰西”,就有这个指向,它超越了对民族-国家记忆的单一解释,呈现出多样性的叙述维度。例如,在《记忆之场》中法国南部人的记忆和巴黎人的记忆就不一样,左翼与右翼群体对大革命的解释也不相同。

新京报:可是不同族群的记忆也是有秩序和层次的,在“差异性”中,如何看待具有话语权的记忆与被压制的记忆间的博弈?

孙江:历史是复数的,叙述自然也是复数的,从中并不能抽象出一个绝对的东西,他们是可以兼容的,法兰西本身在书中也体现出多元存在的价值。德国记忆研究者阿莱达·阿斯曼(Aleida Assmann)在评论这部著作的时候,有一句发人深省的话,她说诺拉意欲超越民族-国家的历史叙事,结果却建构了以超越时空的象征为媒介的抽象的共同体。

呼唤“多样的”记忆

新京报:能否谈谈“遗忘”?为什么勒南说“遗忘是民族-国家形构中的关键因素”?

孙江:如果只有仇恨,就做不到和解。法国思想家德里达(Jacques Derrida)曾经谈及康德(Immanuel Kant)所说人性中的“根本恶”,在哲学上讨论过宽恕“不可饶恕的恶”的问题。民族-国家内部是需要和解的,而所谓和解,不是遮掩,而是在充分辨析和批判的基础上实现和解。比如乾隆几次下江南都去杭州的岳飞庙进行祭祀,并且留下了大量文字。我曾经对这个问题作过研究,乾隆在字里行间表达了“满汉和解”的愿望,可以说岳飞英雄形象的定型与乾隆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是他使岳飞逐渐成为中国人共有的集体记忆。

《记忆之场》这部书所叙述的场所的历史,显示了去中心化的倾向,正因为如此,本来有着强烈对立倾向的记忆之场,成为不同群体都能接受的场所。反过来说,记忆的场所与当下生活的关联越单薄,越能成为当下生活的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真的如诺拉所说“历史正在加速消失”。

新京报:集体记忆与个体记忆存在紧张关系,权力似乎永远在场。

孙江:确实,集体记忆的形成受到权力的制约,哪些可以记忆,哪些需要被遗忘,不是由个体所决定的。现在流行口述史,有人认为口述史是个人的经验,具有不同于集体的面向。真的吗?诺拉认为口述史听起来很不错,但转念想想,口述资料到底有多大利用价值?口述资料代表了谁的记忆?受访者的还是采访者的?它是一种“第二记忆”——制作出来的记忆。结果,和从档案中寻找记忆一样,人们将这种来自外部的记忆内在化了。是的,口述史原本要通过个体经验来检验集体经验,甚至是反集体经验、反集体记忆的。但按照朴素的实证主义的理解,“说出来就是真实的”,在既有的框架中,把所得的个体经验塞入其中,如果个体经验没有反集体经验的指向,它就是集体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