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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曼与酒(1)

2016-04-17 11:32:45      参与评论()人

物理学家的全套讲义或教程出版成书的并不多,其中读者面最广、可读性最强的当属《费曼物理学讲义》。我最早读《讲义》是念高中那会儿,当时在自学电磁学,找到的资料以《讲义》的第二卷最为精彩,迥异于干巴巴的“国产”教材。我对《讲义》的最深刻记忆也是那时留下的。之后在念大学时又接触了讲义的第三卷,迟迟未读的反倒是第一卷。我读第一卷是在近期,纯粹作为一种阅读乐趣。这也正是《讲义》的过人之处,你可以不为了学物理去读它,因为它的文字本身就能带给你乐趣。当然,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在读过了那么多其他书之后,再读《讲义》,有时能读出一些跟其他阅读记忆相互关联的额外乐趣。

比如在《讲义》第一卷第三章的末尾,费曼写了一段很优美的话:

有位诗人曾经说过:“整个宇宙就在一杯酒中。”我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在什么意义上说这句话的,因为诗人写诗不是为了被理解。不过当我们足够细致地观察一杯酒时,我们的确可以看到整个宇宙。那里有很多物理的东西:以一种与风和天气有关的方式蒸发着的液体,玻璃上的反射,以及我们想象力所添加的原子。玻璃是地球岩石的提炼物,从它的成分里我们窥视到宇宙的年龄和星体演化的奥秘。酒里面有什么奇妙的化学组成?它们从何而来?……如果我们的绵薄智力为了便利之故将这杯酒,这个宇宙,分成了几个部分——物理学、生物学、地质学、天文学、心理学,等等——那么要记住大自然并不知道这一切!因此让我们把所有这些都放回去,别忘记酒最终是为了什么。让它最后再给我们一次快乐吧:喝掉它,然后把一切都忘掉!

这段话的重点当然是前面部分。一杯酒、一片落叶、一轮残阳……只要观察得足够细致,联想得足够丰富,都能像从一个分形图案的局部窥视整体那样窥视到整个宇宙,牵涉到科学的各个分支,甚至及于人文。不过这个道理对如今的我来说自然已不再是新鲜信息,我要聊的倒是最后那句并非重点的话:“别忘记酒最终是为了什么。让它最后再给我们一次快乐吧:喝掉它,然后把一切都忘掉!”这句话让我联想起一些关于费曼和酒的阅读记忆。我最早注意到费曼和酒的故事,是在读费曼女儿米切尔·费曼编撰的《费曼书信集》时。那本书信集收录了一封费曼1945年5月9日写给妻子阿琳的信。在信里,费曼沉痛检讨了前一天晚上喝醉酒的事。用真正酒鬼的标准来衡量,那一次费曼其实不算喝得太醉,据他信中所说,酒醉之后他仍然敲了鼓,也讲了笑话,并且意识到了两者的发挥都不如平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因注意力涣散而无法像平时那样欣赏别人的笑话。正是这最后这一条——或者用信中的一句话说,酒醉之后“不如清醒时有乐趣”——使费曼得出了关于喝酒的结论:“每个男人一生中都得大醉一次才能确信自己不爱喝酒。”看来,费曼有了戒酒之意。不过,那毕竟是1945年的事,那时的费曼才二十七岁。年轻人的想法总是多变的,费曼果真从此戒酒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写下上面那封信之后一个多月,阿琳去世了。又过了几个月,二战也结束了,费曼从战时的核武研究基地“复员”回到高校,首先在康奈尔大学待了五年。那五年之中有段时间,费曼每周都去一家酒吧,以将整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的方式摆酷;不仅常常喝醉,甚至还在酒吧的厕所里发生过一次斗殴,带着“熊猫眼”回到讲台。被打成“熊猫眼”之后,费曼看来“痛定思痛”了,虽依然摆酷,手段却由真喝改为了装醉。当然,要想宣称费曼从此不再喝酒,那仍然是办不到的——事实上,有迹象表明他偶尔仍会小酌一二。但总体上,无论以次数还是数量而论,说他戒酒成功也不为过。对于这个冷僻论断,有几条“证据”可以呈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