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希圣《胡适之先生二三事》回忆抗战前夕“有一次聚餐中间”,“共党外围分子”尚仲衣站起来讲话,主张增加课程,要讲抗日课目。他说完之后,胡适之马上站起来指斥尚仲衣,指责尚氏“曲学阿世”。并宣称:“我们今天要镇定,要在敌人的威胁之下,照常读书,不能假冒抗日教育来宣传马克思主义。”他的这一番话,“使举座为之肃然”。
胡文辉先生《拟管锥编》中有《曲学阿世》一篇,辑录古今“曲学阿世”之语用,末即引此节,并说:“可见胡适心目中的第一要义,是不能‘曲学’,即不能损害学术独立;即使是出于正当的政治目的,甚至打出爱国旗号,也不能以‘曲学’为手段,使学术沦为政治的面具。”
“曲学阿世”语,自陈义宁《赠蒋秉南序》一文出,引起注意,也已讲了二十几年,似乎题无剩义,但这则记录,却使问题复杂化。以往用此语不超个人品质范围之外,但这里责尚仲衣已不在个人品质之内。
当日尚仲衣被他一语说中,不能反驳,他人亦惊,“举座肃然”。若碰到今日学者,或有善葛藤禅者,必起而反驳:“学术独立真的比救亡还重要?国家亡了还要什么学术独立?”今天看来可能会发生糊涂的问题,当日说者和听众皆有准备,说者一语中的,读者信其所言。
但换了另外一种叙述,难保不产生选择性障碍。比较阅读,并非单向,有时候能让你变得更明白,有时候能让你变得更糊涂。
读到《那些“到陕北去”的年轻人》一文,署名范雪。文章作者找到一位西南联大学生1938年写给朋友的一封信,信里提到学生要不要参与政治的问题,并记下当时联大的口号是:“革命的去,不革命的来,反革命的装算。”所谓“革命的去,不革命的来”指西南联大反对学生掺和政治。信主人说“而且这也是真的”。并有国民党某部视察员的演说辞为证,其云:“上前线的思想错误,死读书成功后再报国的最为理想,遇事一切马虎的也不失中庸之道。”信主人的解读是:“自然,无法生活的去了,留下的大部分是达官富人的子弟,其次也是附庸于此阶层的分子,你说政府能不替‘自己’的子弟尽力效劳以求若辈安全舒适,将来还可步武父兄后尘,光前裕后么?这是我对联大一般教育机关的看法。虽然自知难免过火,却没有比这更适合兄弟目前的心境了。”(《东方早报》2015年7月9日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