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外语的人从事创作,就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身临其境。精通一门外语,就比别人多了一个世界。你懂外语的话,风的气息,阳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样就会产生一种新的文体,新的语言风格出来。
尤其现在翻译和创作分开了,专业分工越来越细,像梁实秋这样集作家、学者和翻译家于一身的人物很少,几乎找不到。翻译文体既有别于外语,也有别于本国语言,介于异域和本土之间的杂交语言,我认为翻译处于生熟之间,太生了,翻译太向对方语言接近,吃饭难以下咽。太熟了,也不一定好吃。所以翻译总是在生熟之间,外国异质性和本土熟悉性之间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张力,打个比喻,就是恰到好处的二米饭。
新的翻译文体为汉文学语言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新的审美倾向、取向由此产生。翻译的贡献,一般人就以为无非是拿来主义,完全是一种误解。
澎湃新闻:你刚到提到文体家,你没有提到张爱玲。
林少华:如果再加一位的话,木心也应该加进去。张爱玲红之前,我没有注意。注意到了之后,我也推崇。尤其现在读了木心之后,我甚至觉得,我曾经和这样一个人物很长时间生活在同一时空之下,真是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读了木心之后,自己什么都算不上了。课也不敢讲了,文章也不敢写了。像莫言说的,他是一座冰峰,尽可能不要和人家套近乎,拉开点距离,另外立个山头吧。
澎湃新闻:你在书里写到村上的比喻能力,他可以把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两个东西联系在一起,而且他非常擅长构造很虚的喻体。在你的日本文学阅读视野里,这样的比喻能力是不是独一无二的?
林少华:完全独一无二很难断定,但至少村上表现得很典型突出。总的来说,日本作家是比较老实的。比如他们就不大欣赏李白,比较喜欢白居易、杜甫。白居易比较老实,杜甫呢,中规中矩,讲究游戏规则。李白呢,是个天才,来无影去无踪,把日本人看晕了。李白写“燕山雪花大如席”,雪花怎么会大如席呢?日本席子就是榻榻米了,这太夸张了吧。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很正常,无非就是夸张比喻手法,日本人就觉得莫名其妙。“白发三千丈”,不好接受。“飞流直下三千尺”,他们也得琢磨琢磨。所以日本人接受不了李白,日本的人侧重于日常性感受,对具体的细小的东西从审美角度捕捉得更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