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译清少纳言《枕草子》第二十段“清凉殿的夏天”,作者抄写古歌,抄了藤原良房《古今集》里的一首:
年岁过去,身体虽然衰老,
但看着花开,
便没有什么忧思了。
这是很达观的话,透过字面去看,作者的生活,也是相当优裕的。无忧需要借助花和酒,是古人的老套子。落到现实生活中,不过一个精巧的比喻。在这方面,中国和阿拉伯的诗人,可算精神相通,而后者的玫瑰园,似乎比李白们的桃李园还更声色并茂。《一千零一夜》中很多故事的场景,是可以作梦中游的。
去年读了整整一年宋诗,心仪的几位大家,集子都过了一遍。宋人的文人气比唐人浓厚,写酒不如唐人狂纵,写花却特别多,写各种细细的赏玩和情调。唐人写花是求其大概,意到辄止,有些咏花的诗,除了题目,没有一个字和花沾边,但还是好诗。托物言志,物有什么好较真的?菊花耐寒,梅花更耐寒。荷花开在盛夏,也有“月晓风清欲堕时”,照样清丽高洁。宋人写花便细致,从各个侧面入手,缥缈恍惚的当然有,敢于硬碰硬地白描的也不乏其人。一首七律五十六个字,咬定了那花本身,字字杀向要害,写神态,写形貌,写颜色气味,照样出名作。这些诗,心情好的时候,读来兴致盎然,心情不好,便觉得不耐烦。盖宋人精而小,把玩,就如茶道,需要平心静气。
杨万里写梅花:“犹喜相看那恨晚,故应更好半开时。”里面两重意思,一是看花恨不及早,二是最好花在半开。后一个意思,屡屡用在诗里。《郡圃杏花二首》中,就有这样两联:“却恨来时差已晚,不如清晓看新妆”,“绝怜欲白仍红处,正是微开半吐时”。杨万里不像陆游那样爱发牢骚,偶尔发一次,别人也不当回事,因为不在大气氛里,他的大气氛是明快。比如他写了一首《夜饮以白糖嚼梅花》,说吃一朵蘸糖的花,喝一杯酒。事情是实在的,但听起来有点装。他又说自己穷,没有肉菜下酒,才如此对付(“先生清贫似饥蚊,馋涎流到瘦胫根”),更难叫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