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是真的痛了,亡国之恨,切肤之痛。也许他痛心的不是他的帝王宝座,不是他天下子民。
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一颗帝王之心,而天下子民,换了这个皇帝,或许会更丰衣足食。
他痛心,从宫廷享乐的瑰丽生活,一下子步入以泪洗面的软禁生涯。是,囚禁后宋太祖也给了他一个头衔,违命侯。
可事实,他不及一个平凡的百姓。他从一个帝王成了俘虏,一个风流不羁的才子,最珍贵的莫过于自由。
他说过: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沧桑变迁,人事更改,他拥有的只是破碎的记忆,能做的,是一次次将疼痛的碎片,拼凑起来。
所谓破镜难圆,任凭他多努力,再也无法回到最初。
他的词,从开始的绮丽曼妙,到后来的泣血绝唱,也是因为江山的更替而改变。
所以有了那首千古绝唱的《虞美人》,有了这首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浪淘沙》。
还有许多许多,让人看了一眼,便无法忘怀的词句。他就是这样从一个落魄的俘虏,成为千古‘词帝’。
帘外雨声潺潺,春意阑珊,他枕雨而眠,悄然入梦。
梦里让他暂忘俘虏的身份,只想贪恋那片刻的欢愉,可是好梦由来易醒,那料峭春寒惊醒了他的梦。
原来,梦里梦外,竟是这样的天渊之别,他深切地感怀自己的人生境况。醒来独自凭栏,看无限江山,风云万里,于他,不过是一粒粉尘。
一切都是落花流水,春去春且回,可是他人生的春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因痛彻心骨,才会用情真挚,写出意境深远的悲凉之词。故国不堪回首,他能看到的,只是万顷江山,那瘦怯又寂寞的影子。
他的词,醒透深刻,可是他真的觉醒了吗?如果时光倒流,他是否会励精图治,打理江山,重新俯瞰众生?
不,他不会,他没有帝王的霸气和谋略,没有高瞻远瞩的襟怀,没有披荆斩棘的魄力。
待岁月的浮尘被过滤,把每一天当做是吉日良辰,把每个人当做是生命里的初见,把每朵花都唤作姹紫嫣红。
一切皆为命定,他的才情,离不开雪月风花,就算从头来过,他还是亡国之君,是南唐后主。
为了这个‘千古词帝’,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丢了万里江山,他唯一仅有的,就只有文字。
以文字为食,以文字疗伤,以文字相依为命,也是文字,为他至死不渝。
他尚有梦,并且只有在梦里,还会以为自己是帝王,在梦里君临天下,在梦里诗酒欢娱。就这样一次次被春寒惊醒,一次次将栏杆拍遍,却再也触摸不到故国的温度。
他迷失在别人的宫殿里,可是,历史却没有抛弃这个没落皇帝,给他划下了深刻的一笔。
但世人却只记得,他是一个词客,一个用江山换来千古绝响的词客。他的王冠上写着耻辱,文学史册里却给他戴上美丽的光环。
从古至今,探寻他故事的人,太多了。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一个。
梦里不知身是客,不知何?可是梦还是醒了,春天远去,天上人间,才是他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