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杯骑士》
当观众在看一部电影的时候,同时发生着两种认同。
第一种认同是观众认同了摄影机。
电影总是通过摄影机呈现给观众的,换句话来说,摄影机代表了观众的视点,观众的位置永远跟随着摄影机的位置。
但是在大部分电影中导演又要尽力令观众忽略摄影机的存在。如果观众意识到摄影机的存在,就会意识到他是在通过摄影机看电影,他的意识就会游离出来,认同便被打断了。
第二种认同是观众认同了电影中的人物。
看电影时,观众经常会暂时忘记自己是正在看电影的人,而和电影中的某一个人物产生认同,仿佛他的灵魂被从自己的身体里抽了出来,装进那个人物里一样。电影中的人物正在遭遇的事情和情绪都会感染到观众。
一般来说,每个导演都力求让观众和摄影机和电影里的人物达到完美的认同。
但是泰伦斯·马力克的伪记录故事片却反其道而行之。
在《歌声不绝》中,镜头故意停留在人物面部以下,没有关注点,倾斜,如同幽灵般的视角。
首先,他打断了观众和摄影机的认同。整部电影下来,他的镜头永远处在摇晃、移动当中,没有一刻是静止的。这样就暴露出了摄影机的存在,观众意识到他此时正在通过摄影机看电影。
我们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图示来呈现观众认同摄影机和不认同摄影机时产生的心理差异:
观众认同摄影机时:观众(摄影机)→电影
观众不认同摄影机时:观众→摄影机→电影
由此可以看出,当观众不认同摄影机时,他和电影之间的距离就被拉大了,从直接参与变成了间接参与。
泰伦斯采用纪录片的拍摄手法不是为了创造纪实感,而是为了创造离异感。
其次,泰伦斯·马力克打断观众和人物的认同。观众要和一个人物发生认同,最起码的他要先看得懂这个人物的故事。影片《歌声不绝》的前五十几分钟,严重碎片化:叙事主人公在四个主角间不断的变化;镜头频繁的切换,从一个人物跳转到另一个人物,从一个场景跳转到另一个场景,而且前后往往没有逻辑上的连贯性、相关性;故事也从一个片段快速的转换到另一个片段。
这就造成了观众一开始完全看不懂影片在讲什么,也无法和人物建立起认同,因为还没等观众认同这个人物,镜头和叙事中心已经跳转到另一个人物身上了。
其结果就是观众刚开始看《歌声不绝》等影片时,一直处于出戏的状态。对任何一部电影来说,如果观众始终无法入戏,不管这部电影的故事有多么精彩,角色有多么生动,它都注定走向失败。
那么,泰伦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是因为他是一个连常识都没有的导演吗?从其过往拍摄的成功的影片来看,显然不是。
而且从《生命之树》到《歌声不绝》可以看出,泰伦斯是有意在坚持这种风格的。因此,这种风格对他的影片来说必定具有深远的意义。
泰伦斯的伪记录故事片犹如人格解体神经症患者拍出来的电影一样。
这种病症的患者往往会产生一种与自我脱节的感觉,心里面情感和发出的动作都好像都是别人的一样,仿佛自我不再是自我,而是一个旁观者。
同时他和现实也失去了连接,感觉现实就像一部无声电影,又像和现实之间隔着一道玻璃墙。
从《生命之树》到《歌声不绝》,泰伦斯影片中的每个主人公都是现实当中的梦游者,他们和自我分裂,和现实分裂。尽管他们努力的想要和自我以及现实重新建立起联系,但是根本性的失真感阻碍着联系的建立。
借用《歌声不绝》里,鲁尼·玛拉的一句台词:“我极度渴望真实,因为无一感觉真实”。这种生命的失真感,或许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普遍的心灵疾病。
为了让观众体验这种感觉,所以泰伦斯才故意打断观众和电影的认同。他把镜头变成了玻璃墙,阻止观众进入人物的身体里,让观众变成一个无处安放的幽灵。他的摄影机反映的不是正常的视点,而是幽灵的视点,到处飘荡,没有固定的关注对象,和现实一直保持着距离。导演就是这样迫使观众进入彷徨游离的状态中的。
但是如果整部影片始终止于描述这种状态,这部影片就是不完整的。它既然提出了一个生存困境,就必须设法解决这一困境。
泰伦斯在《歌声不绝》的结尾设置了让高斯林和鲁尼·玛拉扮演的角色与生命与自我达到了和解。然而故事内部的和解还是次要的,因为泰伦斯已经把观众也卷入到了人格解体的状态中了,所以也得让观众获得和解。
高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