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激荡时代
吴昌硕少时贫困,但他的父亲吴辛甲是一个读书人,喜欢治印,虽然落魄,却一直教儿子读书和篆刻。所以吴昌硕的金石功底从小就开始奠定,并在长达几十年的练习中渗透进了艺术生命的血液和基因里。
少年成长时期,吴昌硕尚处在封建社会中,还考取过秀才,虽然仅仅做过一个月的官就解甲归田,但旧时代在他身上的印迹是很明显的,他用了五十多年的时间试图去做一个文人士大夫,当不得已要以卖画为生时,他对传统文化尤其是金石文化复兴的执着贯穿着整个艺术生涯。
他的青少年时代恰逢鸦片战争,太平天国的动乱使他颠沛流离,丧失骨肉家园。51岁时,吴昌硕还随军北征过一段时间,国破山河在的满目疮痍让亦他心里有种不屈的复兴传统中华的心志。
种种际遇,集合成吴昌硕的矛盾心理。他渴望成为士大夫而不得;终于有随军报国机会时,却已垂垂老矣;他喜爱金石艺术这种古典文化收藏中的高雅门类,但却要以卖画这种当时士大夫不屑为之的行为来养活家庭;他生时清廷尚在,长于国破之际,成名于西化的上海,虽然心中坚持复兴中国传统文化,有力挽狂澜之气概,却不敌时代大势。
天竺水仙图轴 纸本,设色,纵174.7cm,横47.5cm
金石刻进骨血
金石是吴昌硕生命里一个至关重要的词。在几十年的篆刻训练过程中,这门艺术的美学风格已经渗透进入了他的艺术基因。吴昌硕少时就承父亲教诲,十岁持刀奏印,学习这件风雅而刚硬的事。青年时代,吴昌硕倾心杨岘,拜师于门下,以学习北碑为主。后来寓居苏州,结交金石学家吴大徵等人,得以遍阅大量金石墨迹,艺事精进。众多金石碑帖中,吴昌硕最爱石鼓文,甚至在金石学家吴大徵家中居住时,技痒将书房内的紫檀花梨桌椅板壁上通通刻满石鼓文,引得主人大怒。此外,吴昌硕还学习了训诂等小学,对金石学的学习不仅仅停留在临摹的层面,更到达了文化研究的程度。
以金石笔法入画,对于吴昌硕而言,似乎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选择了大写意花鸟画为载体,将千百年侵润了金石文化的那些线条,改造成写意花卉的枝丫和藤蔓。这些线条成为自有意味的形式,将高古遒劲的风格带入简单的花卉之中,写意花卉也因此带有了中国传统的文化品格。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文化移植和再生长,带有加冕的意味。吴昌硕还在构图上采取斜向,侧面的,顺植物生长之势的构图,呈现一种喷薄而出的生命力。他还在近三成的作品中采取花卉和顽石结合的构图,让画面厚重而清雅。他亦以钟鼎篆籀直接入画,为富丽堂皇的花卉增添文化之气。
这种风格被称为金石写意画风。在吴昌硕的笔下,诗书画印这四种代表性的中国传统文化形式,不仅仅是从形式上,更是从内核上合为一体。
吴昌硕 桃实图 180*96cm 上海博物馆藏
顺势而昌
70岁后的吴昌硕达到了一生的顶峰,虽然大器晚成,但成名速度却令人惊叹。从60岁自定润格卖画开始,仅仅用了十数年,吴昌硕就成为后期海派开山级的人物。
而早期的海派,在几种力量的作用下,呈现较为分裂的形态。传统的因袭,使得院体画和非正统文人画成为基础;新文化运动的通俗趋势,使早期海派吸收了民间艺术乃至杨柳青年画的风格;西化的上海文化氛围又导向了对部分西画因素的吸收。
吴昌硕以金石书法笔意入画,创立金石写意风格,在艺术中复兴古典的审美,拒绝柔美纤弱之气,顺应了国难之际人们的心理需求。吴昌硕的大写意花卉作品,面貌上笔力遒健,生命力旺盛,那些经历了家破国亡,丧失民族自信心的人们需要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生命和力量。而吴昌硕一方面迎合了市场,将自己的艺术进行合理的改动,一方面也引导了市场,将色彩浓重的民间审美文人化,以古拙典雅,而又生机朴茂的风格,重新恢复文人画的旧日风光。
他融合了文人趣味和金石美学的作品充满了中国传统文化意象,或者说其本身就是一个完整丰富的中国文化浓缩版本。这一点对于吴昌硕的日本市场异常重要。因为日本人自盛唐始,千百年来向中国学习的历史过程中,民族基因中认为真正珍贵的东西,不是具体的某种技法或艺术门类,而是这种整体的文化意象。吴昌硕的作品有唐人的豪放,有金石的高古,有文人画的清雅,在内核上已经诗书画印一体,受到海外追捧,也是必然。
荷花图轴 纸本,设色,纵163.4cm,横47.5cm 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