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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连良先生留给后人的启示

2017-10-26 14:11:37    梨園雜志  参与评论()人

原标题:马连良先生留给后人的启示

欧阳中石

欧阳中石,著名文化学者、书法家。现任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文化研究所所长。欧阳中石博学多才,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有较全面、精深的造诣。他还是一位京剧艺术家、研究者,是“奚派”创始人奚啸伯先生的嫡传弟子,曾长期协助奚啸伯先生工作,对“奚派”艺术的完善有着重要的贡献,此外举凡京剧的历史渊源、音韵、各派艺术特色及表演实践等都有专门的研究,创获颇丰。

马连良先生是我国京剧史上的一颗巨星,是一代的泰斗、大师。我之所以这样来认识,不只是从他本身的艺术造诣,也不只是从他兴创了一个老生的艺术流派,也不只是从他对京剧老生行当中的影响,而是因为他的艺术思想已经构成了一个京剧表演的艺术体系。

我之所以说他形成了一个艺术体系,是因为他的艺术表现涉及了有关京剧艺术的一切方面,诸如:剧目、剧本的整理、改编及创作,角色人物的塑造,舞台的设计,幔帐改装及图案,文场、武场的伴奏,满台的服饰,唱、念、做、扮相、化妆、道具等,都有他自己的设计,而且综合在一起,有一整套的艺术构思,形成了统一的一派艺术特色。我这只是一个提纲的说法,如果扩展开来,可以逐条缕陈。有许多内容是众所周知的,过去大家谈到然而却没有理成系统。

马先生这一艺术体系的可贵,不只在于形成了一个不同一般的艺术流派,而且在于为其他流派,为整个老生行当,以至于京剧艺术提供了可以汲取,可以借鉴,可以宗法的宝贵艺术基因。质言之,马派艺术的形成提升了整个京剧艺术的高度,甚至于使各个兄弟戏典艺术也从中得到了促进。

要总结马派艺术,如果总结到一个“新”字上,当然不错,但是远远不够。“新”并不难,只要不同以往就是“新”,但“新”而不好,那样的“新”并不可贵,可贵的是“新而好”。要“改”更不难,只要不同于过去就是“改”,但越“改”越不好,那样的“改”有什么意义?可贵的是“改得好”。怎么样才是“好”呢?“好”就是时代的需要,观众的需要。观众非看不可了,不看就瘾得慌了,这就“好”了。马先生的艺术怎么就让人上了瘾呢?这应当好好琢磨一下。

根据我自己肤浅的体会,我意识到了一点,即马派艺术的让人上瘾,在于他的艺术把观众拉近了,拉到了自己的眼前,让自己的艺术形象和观众们的思想感情交融在一起;更了不起的是,在把观众完全拉到自己身边来之后,又和观众拉开了距离。这个拉近又拉开了,便产生了极大的艺术魅力,就让观众上了瘾。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马先生的《群英会》,马先生一上场的头两句唱“诸葛亮出帐去是哈哈的大笑,他笑那周都督用计不高”(注:原词应为“诸葛亮出大营他是呵呵的大笑,他笑道周都督用计不高”),就把我迷住了。虽然我是在楼上的鸽子楼上,距离他很远很远,但一听他的演唱,使我立刻被拉到了他的身边,好像剧场里只有了我们两个人,他的话就像只对我一人说的,诸葛亮和周都督都成了第三者,只有我成了他的知音。这两句“唱”在我的心里竟是那样的清晰,散戏后回家的路上,我模仿着唱,觉得亲切极了,自以为已经学会了。以后只要一闲了便哼起这两句“唱”来,既是一种宽慰,又是一种享受。等到马先生再贴出《群英会》来,我非去不可,一定要再去重温一下对马先生的艺术享受。不想,再听那两句,竟然不太一样,即似乎是,又不太是,我唱的实在没有他唱得那样好听,不过我似乎又和马先生接近一层。这次的感受使我大大地不安起来,一会儿觉得似乎很近,一会儿又觉得似乎很远,真有一种扑朔迷离的恍恍惚惚的感觉。这样,促我再去看第三遍、第四遍的吸引力越来越强了,如此,一遍有一遍的所得,但哪一遍也没有学好,可以说我一直也没把这两句学了来。真是学会不难,要学得好可真不容易!



《群英会》马连良饰诸葛亮 叶盛兰饰周瑜 谭富英饰鲁肃

我想,能够拴得住观众的演员并不少,而如马先生那样并不着力,并不玩儿命的铆上,便能取得那么强烈的艺术效果,就足以看得出马先生艺术的高度。然而他又远远地与观众拉开了距离,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擒纵的艺术能力是他最大的了不起处。

什么是“好唱儿”?一听就爱听,一听就想听,一唱就能会;越唱越爱唱,但却总是唱不好,而越唱不好越想学,越学越上瘾,这就是“好唱儿”。有的“唱儿”一听就觉得听不懂,再也不想听,当然不是“好唱儿”;当然也有的“唱儿”,乍一听来觉得不怎么样,但逐渐听来,倒也能入耳,甚至也能慢慢上瘾,但究竟不如那种一听就入耳的“唱儿”好。马先生的艺术,他的“唱儿”,他的表演,难度大吗?不大。没有多么高的调门,没有千转百弯的花腔,没有三百六十度的高难动作,没有飞剑入鞘的绝招。他的腔谁都能学会的,他的表演是正常人都来得了的;就是他的艺术特色,他的韵味,他的劲头,他的丰采,他的艺术魅力,别人学不来,或者不能全部学过来。马先生有不少高足,也有不少虽未列入马派门墙而私淑者,都不同程度地承继了马先生的艺术,尽管有一些同志已经成为了有成就的艺术家,或者在某一点上已达到了马先生的要求,但在观众心目中,却谁也代替不了马先生的艺术形象。这是个客观存在,尽管其中有着习惯性的偶像崇拜。但为什么马先生能被大家当做偶像来崇拜呢?这不是谁命令的,这不是谁封的,而是大家自觉自愿、五体投地、 心甘情愿地花着钱而尊奉起来的,因为马先生的艺术创造给了观众足够的抵偿。

另外,我们虽然看到了马先生不同一般的“新”,但他的一出《群英会·借东风》,从他演出定型之后,是不是每次演出都有所不同呢?虽然也在不断地提高,但基本上是一出定型的老戏了。其实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有可能反复的咀嚼,无限的享受。否则,一天一个样子,观众来不及咀嚼,来不及体味,只能是眼花缭乱,手忙脚乱。从马先生这里应当懂得:艺术的定型,有时不是停滞,而是一种成熟,艺术上是需要高度成熟的,当然这样的成熟不是僵化,而是潜蕴着无限生机的与观众气息相通的成熟。另外,一些朋友,为了使自己的艺术新,能够吸引观众,不惜设计出高难的动作,奇特的唱腔,结果,把观众抛得太远,没有和他接近的条件,没有和他接近的可能,都是一种不理解艺术是怎样才能有魅力、才能和观众融在一起,又使观众“可望而不可及”的真谛的。

我们知道,马先生没有埋怨过观众,没有埋怨过时代,他只是从自己身上下气力。观众从来不抛弃演员,而是演员没有着意去接近观众,没有用自己的艺术把观众拉近了,迷住他,让他倾慕。在这一点上,我们应当从马先生的艺术中得到开窍的契机。

(1)把不利条件化为成功的动力

马连良先生卓越成就的取得,是由于他有什么得天独厚的禀赋,有什么得力后台老板的捧场吗?不,他都没有。相反,他具有的正是一些不利的条件。他的一生大多处在逆境之中,但他把不利的逆境变作鞭策、激励自己前进的动力,他正是以奋发图强的精神,克服不利,战胜逆境,从而走向成功的。

马先生初在“喜连成”科班时,曾学武生,并不专学老生。为什么?是为使他更全面的发展吗?不是,是惟恐他单学老生一行不一定准成,所以来个“两门抱”。如在今天,就该说“组织不重点培养”了。而马先生自己却把这种“等外”、“后备”的“处理品”待遇作为对自己的磨砺,成就了自己的发展,为他的武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为后来他能唱《珠帘寨》、《定军山》、《打登州》准备了条件。

马先生出科之后,并没有留在北京,而是先“跑帘外”,到了东南沿海的福州。“闽”这个地方的语音,距离湖广、中州、北京的语音差距较大。这种处境条件能说是好的吗?当然不是。而马先生却在那里待了两年之久。马先生在那里不可能不考虑如何适应这个语言不通的“码头”,不可能不琢磨传达戏文的办法。他的表演不是借助高亢的嗓音,不是赁“洒狗血”的卖命。有时只是稍微皱一皱眉头,稍微转一转眼珠,稍微耸一耸鼻翼便把感情表露了出来。《甘露寺》中,乔玄正埋怨乔福不听吩咐便自行收礼,而乔福一番解释之后,乔玄便又回嗔作喜地微笑了几声,眼睛斜着一瞥,真是内心感情尽在眼上。有人说:“马先生的眼睛会说话”,的确不差。语言不通的不利,倒成了使他着意表演的契机。

二、三十年代对马先生是个严峻的考验,能否在北京舞台上站得住脚,内外行是否认可,都是问题。

就个人条件讲,马先生唱老生,“个头”似乎稍微高了;嗓子又刚刚倒仓过后,尚未完全复原恐固;坐科又不是专工,“挎刀”固然有便宜,而欲独挑大梁,就显得实力有些匮乏......凡此种种的不利条件,摆在马先生面前。如果他不能正视这些问题,处理不得体,这是绕不过去的。而成大事者自有宏图大计,他从个头想到行头。对于行头的改良,他从早年演戏时就做了实践。例如,死膛的鞑帽,上面敞口如盆,绒球四面散出,既难戴得稳当,又会显得人高马大。而马先生把它加以改造,使帽檐兜起来,减少绒球,于是显得英俊秀俏、干净明快,令人见面提神。马先生的“厚底”并不太厚,但下底消瘦加白,立在台毯之上,在蟒、靠、褶、衣的底襟之下,仍然能显示出服饰的高清文雅,舞台人物形象反而更加鲜明。

马先生的唱不追求高调门,他唱得从容自如,顺畅如流,使人听起来绝不费力使劲,反而觉得气舒心平,可以轻松地沉浸在剧情之中,享受那婉转起伏的演唱艺术。“好像不够调门”的责难,在不知不觉中便过去了,但是这种把不利条件变为长处,以己之短去应付当时的“时尚”,该有多难!如果不付出高出多少倍的努力,不能以高出多少倍的优势能够树起一大流派来呢?

“大舌头”之诮,从来是诋毁者的口实。然而马先生却用了极大的力量,使天赋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在念白上,他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艺术体系。所谓“湖广韵”本来是京剧音韵依据所本,依据“湖广韵”形成的念白方法,早已是京剧音韵的圭臬,但马先生采纳了先贤吸收北京音韵的经验,把湖广、中州、京韵融为一体,形成了更易为观众听懂、更易接受的一套念白方式。口齿之间,变不利为特色,反倒更显示了一种顿挫有致、抑扬有法、铿铿锵锵、极有节奏的自然旋律。我们听他的《四进士》,宋士杰几次公堂的据理应辩;《审头刺汤》中陆炳讥俏汤勤的冷嘲热讽;《清官册》中寇准审问潘洪的数落罪得;《草船借箭》中鲁肃回报诸葛亮借箭的奇迹,都是多年来脍炙人口的杰作。尤其是于节奏之间,慢念则意态声情,沁人肺腑;快念则流利清晰,朗朗入耳,听者至此无不心扉爽亮,情与戏合,自然得到赏心悦目的艺术享受。



《四进士》马连良饰宋世杰

马先生的念白何以能够变不利为特点,从而达到成功呢?我从奚啸伯先生那里知道马先生的一段经历:他为了演《十道本》,一个暑天,他每天在家都大声上口地念这出戏的白口。《十道本》这出戏,演褚遂良为储君保本说服老王,讲古比今,叙述了历代君王之成败关键。马先生在一个酷热暑天用功,邻居一位老保姆,总抱着孩子到马先生门洞里乘凉。由于马先生一遍一遍地练,她竟完全明白了这出《十道本》的戏文,而且能给别人讲述褚遂良保本的故事,十道条陈,竟能讲得头头是道。马先生为了把自己的不利条件化成自己的特色,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

曾经有人说,马先生的字眼儿不够讲究,如《借东风》中“东吴的臣”的“臣”字,《甘露寺》“休出口”的“休”字等唱得不够妥帖。而马先生不知道便罢,一旦知道之后,立即改正。马先生对自己的任何一点不足都不放过,绝不以“大家”欺人,绝不以已经定型为借口而不改正。自己力量不足,便求借外力,把别人的优点融在自己身上。这正是“大度能容”,是大人物成大业的气度!

再从客观条件上看,20至30年代这20年间,北京京剧舞台正是一个繁荣昌盛的时期。仅以生行而论,京剧第二代演员,所谓“谭、刘、汪、孙”,刚刚相继辞世,但音容犹在。第三代演员正喷薄出山,时慧宝、王凤卿、余叔岩、谭小培、言菊朋、王又宸、刘景然、小达子(李桂春)、高庆奎等人都在自树旗帜,挑起大梁,头牌组班,各占一台。还有旦角、武生、花脸等头牌老板,更占去若干台口,尤其四大名旦以所向披靡之势占有绝对优势。在这群雄并起之时,再杀出一家诸侯,是何等的不容易。没有后台支柱不行,内行不认可不行,前台没人缘也不行。这对马先生来说,构成了一个拥挤塞道的困境。

然而马先生就在这样群卉斗艳的“劲敌”群中,放出了自己独有的芳香,显露了自己别具一格的光华。他绕过余叔岩、谭小培、王又宸、言菊朋的谭派典型和余、言的别出机杼,回避了王凤卿的汪派遗响,躲开了时慧宝、刘景然的古朴儒雅,揖让小达子、高庆奎的高亢激昂;同时从他们身上汲取了他所需要的可贵之处,熔铸于自己一身,形成了与众不同的全新的马派艺术。从戏路子上看,他的《甘露寺》,不演刘备而演乔玄。他的《四进士》不来毛朋,而来宋士杰。他的《十道本》不来李渊而来褚遂良,等等,都是避开了锋颖的冲突,而另辟了蹊径,取那个“末”的角色,然而他把“末”唱成了正生。他改编了多少戏,整理演出了多少戏,从一出一出的戏到一个一个的角色,从舞台的整个设计安排到任何一个“小零碎”,他都作了一番匠心独运的改良。在那种敬祖守业的年代里,要想改良,谈何容易。那要遭多少罪,有多少人提出过异议,有多少人给以讽刺。但他自己有自己的抱负,终于走上了成功的路。

在40年代中期,马先生便开始了新的逆境。当时,台上稍稍有一点不合适,台下观众就报以倒好,并不以名演员的年事高而给予谅解。马先生在这种压力之下,只有更加严肃地对待自己的艺术事业。有一年春节,马先生为了演一出《打严嵩》,竟把宾客们支开,自己坐在厕所里,背了若干遍戏词。有人说:“偌大的马先生,为了这么一出小戏,何至于呢?”然而马先生却“举轻若重”,十二分的小心翼翼。固然这有马先生对艺术的忠诚所致,而细分析起来,莫不是也考虑到,如稍有不到之处,不堪设想的遭遇就会毫不留情地压过来。然而,这种逼人的压力是非常可贵的,只要把它当做前进的动力,便可取得艺术上更大的成功。



关键词:马连良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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