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用20年、所有积蓄造原始的艺术村落 | 在当代做陶渊明值吗?
文章来源:文刀米;ID:wendaomi5
还可以砌到土墙里。
土墙上嵌着人脸,朝向各不相同。
窗格子里不经意地伸出一只瓷枝丫。
李见深老师就坐在窗边侃侃而谈。
帘子遮挡的那间就是我们聊天的地方
老宅子里摆放的现代艺术品的海报。
厨房、厕所等很多地方,都有文那绘制的壁画。
如同仓库一般的屋内,堆满了各种陶瓷作品,它们或传统、或者当代。
美术馆外的墙,用陶瓷作品与老砖拼在一起,虚掩之间,内外可相互窥探。
博物馆内的空间有着相同的气质。
二楼的会客厅的玻璃房与很东方的布置,以及窗外的旧屋形成趣味。
博物馆的厕所
正在工作室创作的韩国艺术家金永洙
艺术家驻地计划在这几年说得比较多,三宝18年前开始做,应该是国内的第一个。
什么是驻地计划?
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在网络申请(现在改为邀请制),通过删选,由李见深出资让艺术家来三宝进行创作,一般一个周期会邀请7-8位艺术家,这些艺术家的吃住行都由三宝来承担,包括国际机票。
许多不同国家的艺术家在这里进行艺术交流,他们也都像我第一次走进这个村落的惊叹一下,赞美这里纯粹。
这些艺术家常常围坐在一起讨论艺术和生活。
一位来自希腊的艺术家Theodora Chorafas说:“我以为中国是一个‘塑料’的国家,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第一次到了三宝国际陶艺村,我们一起工作,用泥巴创作,做饭,甚至垃圾分类,这是一个有机的自然生长的村庄,她属于全世界”。
工作室二楼
之所以有这个计划,源于李见深第一次出国,就是因为国外的艺术家驻留计划。
90年代,他得到了资助从而去加拿大进行三个月地创作,这一走改变了他的生活,看到了更广阔的艺术世界。之后,又参与了美国费城和底特律的两次驻地计划,不愁吃住行,只要潜心创作。
在国际上小有成就的李见深,想把这样的形式带回中国。于是,这个没有政府资金扶持的民间项目,一做做了18年了。
李见深工作室的院落
我们现在看到的三宝村,已经非常完整,包括陶艺工作室、画室、柴窑、气窑、生活空间、居处、餐饮、画廊、美术馆等空间。其中有对外开放的,也有关起门来让艺术家创作的地方,比如我们见面所在的李见深工作室。
李见深工作室的二楼
或许对我们这些普通俗人来说,最大的疑惑就是,那他到底图什么呢?
这20年来,几乎每年都要往三宝投入百来万,这不是小数目,他把所有积蓄、所有作品,所有外面赚的钱都放在了这里。到现在我在李老师建造的三宝看到的商业部分都很少,一个叫世外陶源的饭店,一个民宿,一个象征性收费的博物馆,而这些的建立也是基于三宝本身的需要。这不是一个商业性质的旅游地,尽管它带动了整个村的旅游,带动了外围一条街的商业氛围。
李见深工作室
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以及什么支撑他坚持了20年?这一部分李老师说得非常详细,下面我用第一人称记录下来,字很多,希望大家能认真看下来,这或许比艺术本身更值得探讨。
景德镇是一个像金子一样的故乡,是瓷器的源头。瓷石的出现简直是个奇迹,山底下,石头挖出来之后用水的自然冲力磨成粉,挤成浆,把浆淘成泥,把泥做成器,再用同样的原料加上20%的柴灰烧成我们今天看到的青白釉和影青釉,这是宋代的经典。
博物馆进门处的作品,作者Theodora Chorafas(希腊)
在今天,中国的传统瓷器并没有得到最好的发扬,现在有许多用简单方法创作的瓷器,什么新彩、在陶瓷上画画,其实这些东西都没有意义,就是把纸上的东西直接搬到瓷器上。相反,传统的粉彩、古彩、传统青花、传统的颜色釉,传统的技术都没有得到最有效的发挥,这跟教育有关,这跟中国陶瓷和世界对话的话语权有关。一大堆不能代表中国,只能代表自己的东西,既不能上国际舞台,又不能永垂青史,仅仅是商业上取得一些成功。但现在中国市场上的一些购买者,只看名字,只看是国家级的还是什么级,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想看到宋代、明代、清代的作坊能保留吗?能再现吗?
博物馆内的作品,作者 李见深
20多年前,我拍了个纪录片《景德镇,我在中国的家》,在很多国家放映,获得过1999年欧洲一个电影节的银奖。那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个片子,有人觉得太落后,看不到高楼大厦,都是各种作坊。
可是,片子里的那些老东西现在基本没有了。
我们有这么好的文化,这么好的资源,可为什么大家最终都要做商业。每一家都在开店。你去农村,去丽江,去凤凰,所有老房子都开店了,你去意大利的小村庄,也有咖啡店,但原貌在那保留着,这是让我觉得很可悲的地方。
难道我们真的要很多吗?这种物欲,和超过自己需求的膨胀使我们浪费了所有的资源,浪费了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财富。
博物馆内作品,作者 李伶美(韩国)
一个农民工在外面工作了20年,积累了20-40万,回家盖了一栋5层楼的楼房,可能就在一楼有一点昏暗的灯光,这么多财富就做了点垃圾水泥在那,为什么?因为我们对文化、对精神没有诉求,缺乏艺术教养。
我们的期待是高楼大厦,我们的期待是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我们恰恰忘了中国的五千年对世界最大的贡献是农耕文化的智慧,和所有农耕文化手艺的积累,这才是今天中国人能在继续说话的力量和源泉。所以,三宝也是农耕文化的理想状态。
李见深工作室
我是柴桑人,陶渊明也是柴桑人,这或许是个巧合,也许我从古代走来,也许我和陶渊明有过一面之交,但是就这么巧,做了同一个梦,只不过陶渊明用文字做了梦,我用手脚和想法做了一个梦。
三宝村是我的一个作品,这个作品是一个大概念,是装置、是行为、是空间,可以存放许许多多不同的想法,让许许多多不同的人进来、出去,能接纳许多东西。
李见深工作室
我在世界各地被接待,觉得应该要做一件事情来回报,这是我第创立三宝的一个动机。第二,我希望眼睛要有地方放。把我放到都市里奢华的大房子里,可能坐了几天也画不出来,没有感觉,视觉上没有东西可以看,到我这,眼睛可以放不下。
工作室院内一角
在中国做这么一件理想化的事情是非常艰难的,如果你没有信仰,如果你没有毅力早就关门了。我们为什么要坚持?因为整个中国充满了物欲,充满了铜臭,没有信仰,追求金钱的欲望超过所有的一切。
世外陶源门口
我们这代人经历了太多艰辛,文革、下放等等,也经历了人间所有的繁华,经历了第一次改革开放,经历了学生们第一次坐在陶瓷学院画画,我以为那一幕永远不可能实现但成为了现实。
我要做这辈子不会后悔的事情,不要有遗憾。
对联上写着:山间青绿墙头鸟语花,水中鸭鸭院内鸡喳喳
聊完天,李老师问要不要留下来吃饭,他说特别喜欢做饭给别人吃,如果只做给自己就不好玩了。
我在院前院后拍了很多照片,尤其是厨房,真的是一种久违的农耕生活景象。
有人对李见深说,你就是醒得太早,其他人还在睡觉。
聊完,我有没有醒说不清楚,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当有人去坚持的时候,被戳到了。
他还说了一段话,我特意放在最后,就像他说的,喜欢渐入佳境,我想这样的境界确实跟很多人不一样。
“人的一生中,只能认真的做一两件事,把它做好,足矣。我把作品做好,把我的思想分享给别人,就已经不得了啦,毕竟我没有多少时间,最多还能健康的活20年,既然我已经不功利了大半辈子,在我的余生到底我还能给予多少?另外,当我离开这个世界,我的东西给得完吗?如果在我走的时候,能把所有东西都送完是最好的,不一定是我自己家的人,而是应该继承的人。如果能做到这两点,就很完美了”。
在院内创作的李见深
文、摄:文刀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