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诚实的声音毕竟稀少。格列柯是现代艺术的拓荒者,但把事情做得太早、太绝,评家竞相失语。格列柯死后,艺术界对其作品的形容由“古怪的”渐次发展为“疯狂的”,一概冠以“可鄙”“荒谬”等贬义字眼。曾有眼科医生断言格列柯患有眼疾,其笔下的变形人体并非一种主动的艺术表现,而是迫于无奈的视觉缺陷,甚至有医生将格列柯的“荒谬绘画”归因于他吸食了毒品所产生的幻觉;格列柯的写生对象亦不能幸免于指责—“托雷多的模特是一群疯子”。随后格列柯的艺术风格便消失于滚滚历史尘埃,鲜有人提及。很长一段时间,格列柯变得格外令人生疏,生疏到考证专家对其作品的创作日期都难以断定,只好以宽泛年代设限。
格列柯《橄榄园中的基督》
科特韦格《橄榄园中的基督》
古典作品件件古色古香,格列柯显得分外不同,说格列柯是通向巴洛克绘画的秘密通道,更是现代艺术的精神教父,并不为过。但除了几位隐匿的模仿者(如戈雅紧随格列柯步伐,创作了一幅同名作品《掠夺圣袍》),格列柯对西班牙画坛的影响可说几乎没有。他的画风远离主流,并盖上鲜明的个性戳印,留下一份孤零零的个案。格列柯晚年,来势汹汹的卡拉瓦乔风吹进西班牙,西班牙绘画转向了自然主义,格列柯的风格逐渐淡出画坛。格列柯的几位学生甚至放弃老师的那套画法,投奔卡拉瓦乔主义。被美术史遗忘的大师,多由艺术家为之正名、使之复活,比如大名鼎鼎的波提切利,长期寂然无闻,直至19世纪才被拉斐尔前派重新唤醒。格列柯亦是如此,在本国籍籍无名,而率先在法国被叫响,一群法兰西艺术家为其恢复名誉。1838年,卢浮宫举办西班牙绘画史作品展,共计85位画家的450件作品亮相,这是格列柯作品首次登陆法兰西。无奈这次展览名家名作云集,格列柯的绘画只能默默地缩在其间。还是德拉克洛瓦眼尖,立刻在众多展品中留意到了格列柯不同凡响的色彩表现力;戈蒂耶亦敏锐地看到格列柯是一位被误解、被边缘化的天才,赞颂其古怪而疯狂的画风是欧洲浪漫主义艺术运动的先锋。随后,保罗·勒福尔写就一篇8页长文,对格列柯的“疯狂”给予正面评价,文中提出“西班牙画派”这一概念,格列柯则被确认是这一画派的领头羊。德拉克洛瓦之后的马奈、德加、塞尚、萨金特、毕加索均被格列柯的画风吸引并出手购买其作品。在批评家和艺术家的带动下,公众开始以新的眼光接受这位“原始现代主义”画家所开创的“痉挛之美”。格列柯主张训练观众的眼睛,调教观众的品位,而非顺应观众的审美期待,其艺术主张终于获得了回应。
格列柯《曼努埃尔肖像》 毕加索《画家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