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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霾时期,行为艺术能做些什么?

2016-01-21 09:06:23  东方早报 云也退    参与评论()人

“坚果兄弟”从深圳到北京,花了一百天时间,用吸尘器吸得空气里的100克尘霾,拿到制砖厂,混合陶土制成一块砖。他应该意识到,当消息传出,传播者们一定会将事实曲解为整块砖都是由尘霾制作的,人们也会忽略他这一行为的后半段:把砖头放进一个工地,让它成为未来诞生的一座建筑的一部分。

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人都只读取自己所要的信息,“北京天空飞着上万块砖头”,此等危言,“坚果兄弟”说得好:“大家都希望、愿意相信这个”,既然没有办法改变受虐的事实,那么索性把虐待想象得凶残一点。说“霾砖”是一桩成功的行为艺术,是说它直接地产生了刺痛效果,尽管这种刺痛是基于一个不大不小的misunderstanding--误读和误解。行为艺术必须如此,槌落鼓响,立竿见影,设想你在马路上遇见几个路人,眼睛看往同一个方向,嘴里嘀嘀咕咕“这哥们行为艺术吧?”你便可以猜测,有人正在做一场失败的表演。

好的行为艺术,应该把人一把抓进来,应该让人根本没有工夫去想“哦,这是个行为艺术”。可在绝大多数场合,人会自觉地同外界、同他人保持距离,像是车祸,多数人的反应都是扭脸匆匆走过。这就是为什么,搞行为艺术的人往往要上点神经错乱的戏码:当众把自己扒个一丝不挂,往嘴里塞蟑螂,抹一脸红颜料……因为过于正常的行为,根本不足以侵入看客安全的个人世界。

而像雾霾这样的话题,就属可遇而不可求了。“坚果兄弟”拎着吸尘器软管的照片,多一双眼看到,社会就会增加一个潜在的环境移民。雾霾能促使人行动起来,尽管这行动可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全家老小。惯用自嘲来寻求精神纾缓的人,看到这块砖头,脸上的笑容会比过去更加滞涩,乃至于慢慢凝固起来。

“坚果兄弟”并未从这场表演中得到可见的私人利益,他将砖头交给工地,此举表明他知道一场行为艺术的边界何在。你必须刺痛观众,但你不能利用观众的痛;你用一种荒诞的方式放大呈现了人们共同的危机处境,可你自己也必须是这处境中严肃的一分子,正如那块砖头,不能因为它凝聚了尘霾而成为“特殊的一个”。

有个猜测:当“坚果兄弟”开始执行吸尘计划时,他是否预见到,他所能收集的尘土远不足以造一块砖,甚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造砖,而只为留下一些照片而已呢?情况会不会是这样:造砖,只是他拿着辛苦收集到的100克尘埃,临时起的意?一个人内心的创伤,别人能领会的只有不到一半,这是太常见的现象;“坚果兄弟”本想就恶劣的环境做点耸动的、能引爆社会的作品,结果却让他失望了,于是,送“霾砖”去工地,是他同自己的一种和解——他接受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管实情是否如此,我都敬佩他,他在漫天灰霾中做了一件干净的艺术。一旦被媒体盯上,许多行为艺术就很难洗脱动机不纯的嫌疑,但“坚果兄弟”独善其身,他在受访时回答里寄注了对中国人共同处境的同情。紧跟“霾砖”而来的“窒息!不止于霾”艺术展,同样是一些没有私心的人完成的事迹,戴着口罩静坐的人,将身体用保鲜膜缠起来的人,对着一幅蓝天白云的照片深吸一口气的人,都在设法让好不容易发生的痛感延续得更久一些。

一向是非常矬的行为艺术界,借着雾霾交上了几份很不错的成绩单。连呼吸都不再安全,满城弥漫着烧焦的气息,每个人阴沉着脸,把半副尊容交给了口罩封存,此刻,以往用冷漠来维持强大外观的人们全都萎了,原本横在行为艺术和普通人之间的云翳则轰然散去了,所有的阐释都不再必要,人们接受自己想要的信息,感到这一次,艺术真的道出了自己的心曲。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