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君
1937年3月的一个晚上,贝克特在德国之行的最后一站慕尼黑的卡巴莱剧院里观看了名噪一时的喜剧演员卡尔·瓦伦汀的演出,后经一位电影演员引荐,得以与瓦伦汀单独会面。这次充满神秘感的见面在贝克特的记忆里印上了“疯狂”二字,然而更让贝克特难忘的是瓦伦汀的表演。时隔35年后,贝克特在与友人的回忆中依旧对瓦伦汀以喜剧手法传达悲剧与绝望情感的表演念念不忘。贝克特的这种感觉,大概源自瓦伦汀表演中充斥的一种古怪而又循环往复的逻辑特点,比如在表演“搬家”时,瓦伦汀会问“为什么我推车的轮子还是锁着的”?接着自己回答“这样别人就偷不了了”;而在表演“鱼缸漏水”的时候,瓦伦汀用另一个容器与鱼缸交替接水,却一直无法将水倒掉,直到最后自己把水喝了。这些彼此矛盾的行动与目的总是以循环往复、不断强化的方式在表演中出现,让观众在笑的同时也感到绝望。
如此再看《等待戈多》,不论是狄狄在第二幕开场时唱起的那首小曲“一条狗跑到厨房”,还是剧中两个角色毫无意义、不断开始又被打断的行动,或是两幕几乎重复的剧情结构设置,都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命运回环往复的绝望感。贝克特对西方流行喜剧(包括打闹剧、杂耍场等)的借鉴已经得到了学界一定的关注。有学者指出《等待戈多》里的笑料会有“偏离常规”的感觉,而这种“偏离常规”正是为了让角色跳入一个无法逃离的逻辑漩涡,一旦观众意识到这一点,笑的时候就会同时感到一丝不安。
如此看来,前不久在国家大剧院上演、导演伊万·潘特列耶夫2015年参加过“柏林戏剧节”的《等待戈多》,可以说是将贝克特曾经汲取的西方流行喜剧传统做了一次精神传承式的汇报演出。全剧几乎取消了贝克特原作中的全部物件,如戈戈的帽子,狄狄的靴子,波卓的行李、绳子等。舞台由一个灰色的斜坡构成,中心有一个倒锥形的凹陷,开场时舞台由一块粉红色的巨型幕布覆盖。随着演出开始,幕布以凹陷为中心逐渐消退,演员在演出中经由这里上、下场,据说这一设计灵感正是源自瓦伦汀送给贝克特的一张明信片。全剧无实物、加上舞台中心巨大的空洞,一方面对演员的表演提出了相当大的挑战,同时也让剧中不少场景中的人物关系更富有解读意味,如戈戈与狄狄“吃萝卜”的部分更多了几分“画饼充饥”的荒诞与无奈;而戈戈与狄狄隔着空洞的对话以及对身处洞中的幸运儿的讨论,更多了几分对语言交流、人类境遇的嘲讽;而剧中如两个演员将衣服扣子相互系在一起,无实物表演打球、下棋等运动,在锥形空间里相互追逐等等的设计,则让全剧充满了游戏的意味。在贝克特看来,游戏恰恰是一种避免模仿现实的方式。虽然这版“戈多”中,创作者忽略了贝克特曾经强调的一些细节(如戈戈裤子在剧终时掉落),而对剧中的悲剧色彩多少做出了削减,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版对西方流行喜剧传统与当下观众心理节奏做出了有效对接的《等待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