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可以活八十岁,除去年少懵懂的前二十年,再除去后面年老体迈的后二十年,也就是说人只有四十次杏花烟雨,草长莺飞的时节。
四十次不少,却也不多。所以前几天一家人踏春去了。
风扬起我的头发和丝巾,空气中传来油菜花的味道。回来时带着一枝桃花,一条垂柳,女儿用柳枝编了花环戴在头上,桃枝插在玻璃瓶里,应该可以撑过一个春天。
青青柳岸,油菜花香,这个春天极尽撩人。
如果是诗人,可以春风十里又绿江南岸,十里油菜黄灿灿来赞叹了。
如果是作者,可以来一段惆怅的往事,忆牛逼的往昔。
如果是文艺青年,应该着一袭青衣长衫,打一把油纸伞,踏落花,入江湖。
如果是落拓艺人,身上还有二两银子,那就找找杏花村,青旗沽酒吧。
如果是我呢?除了踏踏春外,也只能手搭额前抬眼望,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好天呐,好天。
如此好天,窝在家里看书,实在太浪费了。可是,我又好喜欢这种浪费。
杏花烟雨的时候,一个人,一壶茶,一本书,窝在椅子上,真是舒服直想哼哼。
手里是冯唐的杂文,在冯唐翻译泰戈尔的《飞鸟集》之前,很喜欢他的文章。
《万物生长》《北京北京》获得文艺青年的喜欢,他说:说我杂文比小说好的人不懂小说。
好吧,我不懂小说,更不懂诗。他的诗,有的深情缱绻风花雪月,有的实在流氓,没羞没臊。吓得我心惊肉跳,不小心又翻了一遍。不管怎么说吧,这个男人也是天地悠远,自守江湖的一个妙人。
要说妙人,岂能不说古龙。
古龙生平除了小说写得不错,酒喝得很多,朋友和女人不少外,他的杂文也写得不错。非但不错,简直可称得上很好。
古龙当时同和梁实秋,唐鲁孙等散文名家在香港杂志《大成》上发表文章。有人说,如果古龙不写小说,他的杂文一样也成大名。
一个人杂文写得好,不仅因为他的文学功底深厚,还因为他本身的生活阅历和思想意趣。
讽刺,幽默,唯美,写实,不羁,呈现出怎样的文风,除了看当时的心情外,都与自身的气息,息息相关。
古龙一生复杂而又单纯,良辰美酒佳人,连他的朋友倪匡都说:古龙这个人一生豪气干云,才华惊天。他热爱朋友,酷嗜醇酒,迷恋美女,渴望快乐。
渴望快乐的人,听上去内心有多寂寞,外在表现就会有多潇洒。所以他写出来的文章或多或少带有这些特点。而且,除了这些特点外,每篇表现手法都有一个相似之处,那就是:有趣。
写杂文和写武侠都很有趣。他不懂武,却懂得怎么才能打得赢,他说决定输赢的往往是勇气。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当然有趣。
有趣的人写出有趣的东西,这个人当然是妙人。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难对付。张岱的《夜行船》难读。却莫名喜欢张岱这人,是个妙人。简直妙不可言。他的喜好他的文字他的热闹,他的磊落和随便,有种难说的魅力。
他年少时灵气与才气便足以轻狂,中年时优雅与痞性,学识与性情,太多地方都令很多人望尘莫及。
这样一个人,他承认自己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文章不成,学种地也不成,一事无成,到老成死老鬼。自己称自己死老鬼的人能有几个,所以,这样的人又怎能不是个妙人。
他这一生活成了艺术,太会玩,又太有才。有趣的人,只要跟他相处再也忘不了。所以章诒和说,若生在明清,就只嫁张岱。所以,每次下雪时,看到湖中有一亭,会突然想起张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王小波说,一辈子很长,要跟有趣的人在一起。
有趣,也并不是非要有才气,有谋略。也可以是普通人,路边打电话的男人,对面走来的女子,甚至一个孩子,一个老人,都可能是有趣的人。有趣的人是一种意外的惊喜,在你以为应该怎样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怎样,他跳脱了你的意料,这便是有趣了。
现实中这样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只要你留心的话,人生本来就有很多种可能,未来本就太多不确定。
有些人也许本来是个有趣的人,可活着活着便没趣了。有些人本来很没趣,可越活越变有趣了。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又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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