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行业里,我对时尚是持相反态度的。我并不因为自己是设计师就成为时尚的推动者,相反我希望通过设计让大众意识到我们的生活方式其实反映的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我是通过做设计,思考这些每个人都必然要去面对的问题。 ——马可
採訪/撰稿:王子燁
《白水》和《微尘》
圖:雲門舞集兩部新作《白水·微塵》舞者穿著馬可設計的舞衣跳躍、起舞。圖片提供/雲門舞集
2014年11月17日,台北冷雨。
在位于台北边缘的八里区,一栋由废弃的厂房改造成的排练场里,舞者陆续换好衣服,在地板上做着准备活动。排练场挑高很高,加之是铁皮结构,室内阴冷,角落里铺着一块小电热毯子,供舞者休息时暖脚。
67岁的编舞家林怀民匆匆吃了几口寿司便当,边吃,嘴里边念念有词地纠正舞者的动作:“宛均,你要大步飞出去。”“不要焦虑,慢一点,安静。”“我需要你们工工整整的身体。”这顿午饭林怀民吃了不到十分钟。他把剩下的寿司放回饭盒里封好,留作晚饭。
此时,林怀民带领的“云门舞集”正在为新作《白水》和《微尘》作最后的排练。两天后,这两支短舞将在台北“国家大剧院”首演。
林老师旁边坐着一位身穿浅色布衣的女士,她面色从容平淡,没有化妆,一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脑后,她是马可。
尽管令本人有点无奈,但马可更被人熟知的身份确实是—“第一夫人的服装设计师”。
马可为云门新舞设计了全部演出服装总共四十余套。
《白水》和《微尘》是“云门舞集”比较特别的作品,此前,“云门”已经很多年没做短舞了。两个舞蹈一轻一重,一抒情一激烈,形成了一种颇有意味的张力。在服装上,《白水》是飘逸的、浪漫的,用林怀民的话说,“是马可最擅长、最漂亮,也最‘马可’的那种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白色棉麻”。《微尘》则有一种愤怒的情绪。林怀民希望要那种“疙疙瘩瘩的衣服,有一种重量感”。马可选择了有泥土和树杆质感的褐色,整个制作过程在林怀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马可做《微尘》的时候好吃力。我对她说,其实舞台上的东西你简单做就好了,反正观众离得远不会看出那些细节。但她不在乎,一整个月都在搞这个,要自己染色,手工缝制,每一件都不一样,每一件都可以送到秀场去。马可太了不起了。她做成这样子,不生病都是奇迹。”就是《微尘》这20多套“了不起”的衣服,前一天中午,由马可和她的丈夫舒雷刚刚从广州带过来。没有助理,也没用快递,两人一下飞机,带着衣服直奔八里排练场。为了得到“了不起”的效果,马可等了一个月。
圖:設計師馬可在台北八裡排練場為雲門舞者現場調整舞衣。
“真是靠天吃饭”。林怀民这么总结马可制作《微尘》的过程。
从十月开始,马可在广州,每天等待太阳。其间,她很着急地给林怀民发短信说珠海一直在下雨,太阳怎么也等不来。
《微尘》的服装有一个很重要的工序是染色,马可坚持用一种古法的植物染色工艺来制作,其中最关键的步骤就是曝晒—在强烈的紫外线下,让植物色素和布料结合,需要反复染色很多次,直到阳光把色素完全固定到布料里。《微尘》的这批服装,从开始制作到完成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光染色就做了十几次。
“化学染色不用看天气,如果二十几件衣服都采用化学染色,两天就可以做完了。最开始我也试过一两件,可效果根本不行,颜色都浮在布料表面,质感很单薄,根本达不到我想要的力度。”马可说,她知道这是个很缓慢很费劲儿的方式,但是这符合自然规律,也更有灵性、更值得尊重。“就像你今天种下一棵苹果树,明天就想吃苹果那是不可能的,哪有这么立竿见影的事。时间的积累是无法用高科技来替代的,但现代人的普遍心态就是太急于求成”
当天的排练,舞者们第一次穿上《微尘》的服装。在强烈的音乐中,“噗嗤”、“噗嗤”的声响此起彼伏—那是《微尘》的衣服第一次和舞者的身体磨合。舞者蔡铭元说:“我在跳舞的时候听到身边彼此衣服破掉的声音,很多裤子在休息时已经被马老师拿去补了,补过,我们才知道动作的余量在哪里。”这种撕裂在林怀民看来,是舞者和服装共同完成的一部分,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合作。
比之《微尘》的“看天作业”,《白水》的服装在2014年四五月间就已经完成。《白水》用的是纯天然棉麻,每件衣服的材质或多或少都不尽相同。马可说,多年来她练就一双入木三分的眼睛,对材质不能停留在表面,而要看到本质。“在选择材料的时候,我已经考虑到它们穿在舞者身上做各种动作的可能性。”
“你不知道舞者们穿上马老师的衣服多高兴,他们摆来摆去,身体和衣服之间形成了一种空间,一种氛围。”林怀民对《外滩画报》讲起《白水》的服装刚送到排练场时的情景。
蔡铭元第一次穿上《白水》的服装时,即兴跳起了舞。此前,现代舞舞者的演出服大多贴合身形,这次破天荒穿着用了“这么多布料”的衣服,蔡铭元惊异于:“看起来这么宽松的衣服,穿上后身体曲线并没有被隐藏,反而更多了一些层次和变化。”而铭元更直接的感受是,想睡觉。“那种棉质的感觉太舒服了。那种舒服让你觉得特别安定,想睡觉。”
说到和林怀民的合作,马可说本质上源于两人都明白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样的事。“在这个行业里,我对时尚是持相反态度的。我并不因为自己是设计师就成为时尚的推动者,相反我希望通过设计让大众意识到我们的生活方式其实反映的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我是通过做设计,思考这些每个人都必然要去面对的问题。”
马可的愤怒、出走和回家
圖:品牌創辦人、設計師馬可獨自坐在北京無用生活空間後院的長凳上。
其实人文学科现在在西方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因为在荷兰和其他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认为人文学对于科技和经济而言是无用的学科,而人文学者对这一论断的反应往往采取一种防守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