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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怪谈:无厘头还是童心未泯(1)

2016-03-07 08:20:42  东方早报    参与评论()人

      梦野间

展示分辨妖怪的方法,是各国怪谈故事的一大萌点。而“照妖”而之后如何处置,便多少有文化性格的差异在了。日本画家杉浦日向子的现代图文怪谈《百物语》中有这样一则故事:村民打着奇特的鼓音,为一只狸猫化成的行脚僧办丧事(该“僧”前一阵子被狗咬死了)。问他们怎么知道是狸猫呢?答曰,僧人讲法到高兴处,人话就说得不整全了。

亚洲各国的怪谈中,狐狸、貉、猫等妖怪扮成人时往往会露出声音或尾巴之类的马脚,并不稀奇。这则故事的有趣之处,在于村民的态度。认出了妖怪,他们没有得胜的快感,没有惊讶和唏嘘,也没有对怪物的道德训诫,而是泰然与之相处;死了,还“特事特办”给处理后事。丧礼之后,村里用狸猫僧化缘来的钱财换上了新的榻榻米,它生前画的弥勒像也挂在了村长的厅堂上。

《百物语》的作者日向子被称为“从江户时代走出来”的文化史专家,其作品的情调和态度,多少也传达了那个时代日本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从其作观之,特征有二,一是普通人对“怪力乱神”的态度大都如是淡定,二是没头没尾的故事太多。由此来跟中国怪谈相比,不难看出情趣的迥异。根据妖怪学专家袁珂先生的总结,宋明话本中的怪谈常引《异苑》里“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的故事,说的是千年老龟夸口无人能烹烂自己,除非用同龄的枯桑烹之。结果这弱点被人类知道,老龟遭殃,还连累枯桑精一起被烧了个透。同类的故事还有干宝《搜神记》所载的“张华斗狐”。狐精虽只是慕张华才名而来试探,不想被人得了理,不依不饶,除之后快。此外,《列异传》《述异记》和各种唐传奇中的怪谈故事,亦多赞美人类的智慧、控制欲和理性意识如何强于异类。反过来看,尽管传统的日本怪谈百分之七十都袭自中国,但“分辨”和“处置”异类的态度和方式却判然有别。比如传说人与河童比赛摔跤,要点是要迫使河童低头,好让其头上盘子里的水洒出来。这种见招拆招的故事,与其说表达了人类的智慧和控制欲,不如说透着一股子天真憨气。

映照在怪谈中的气质差异,或仍源于宗教搭配的比例和位置。无论是人妖相恋还是伏魔谈,中国怪谈中的人类中心和理性气质,多源于儒家思想中天、地、人的关系。相对的,日本虽然也接收了来自中国的儒学,继而在江户幕府时代搞了一阵子国家化,但他们认知中的儒学,除了遣唐使递送的那一部分,主要还是宋代僧人为政治避难而渡海传教时作为佛教的附赠品“打包”过来的产物。真正占据了国民深层心理的,除了本国的神道教,仍然是佛教世界观。这种宗教中一直有非人类中心的“多元主义”思想,不知怎的就颇合了日本人拿来主义的性格。出生时神道,结婚时上教堂,死时请和尚念经的“人生三段论”,圣诞节和盂兰盆节都过得不亦乐乎且不求甚解,这种近现代日本的文化多元主义,在怪谈里就体现为平等相处的意识,以及日常化的“没头没尾”。

在动画《虫师》中,一种名为“啸春”的虫能够制造出春天的环境,吸引冬眠的动物醒来,吸它们的精气而生活。也有人类受惠于此,得到野菜和果实,代价是睡上几个月。堪为人虫两界观察家的“虫师”总结说,不论为害或有益,“啸春”都不是人的朋友,也不是敌人,只是生存和给养方式不同的另一种生物而已。这还算是有其理念诉求的“作者怪谈”,而日本民间的怪谈就无厘头得多了。比如几乎每个日本学校都要流传的一套“七大不思议”,其“不思议”的内容,不是“多出来的台阶”就是“厕所里的花子”,无聊到令人汗颜。此外,专门舔食澡堂或天井污垢的妖怪“垢尝”;让人洗脚,不洗干净就捣乱的“足洗邸”;在行进的路上垂下腰带,或者放下三十六个蚊帐来阻道的狸猫,日本妖怪的心理动机恐怕也会令专迷书生的中国狐精匪夷所思吧。其实中国古代的妖怪里,也不乏此类“无厘头”,特别是源于道家和阴阳家的传说故事。只是这类故事在儒士看来难免幼稚,明清时代便开始乏人问津,而在日本,这类妖怪自诞生起就颇受欢迎,到现在仍然活跃在各类恐怖电影和漫画小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