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廖仲恺相继逝世后,胡汉民、汪精卫、蒋介石三人就党魁继承人问题展开十余年博弈,宁汉分裂是其中重要的一环。简而言之,胡、汪、蒋三人在斗争的十余年间几乎不存在三足鼎立的局面,往往是以“二打一”的形势此消彼长。其中常见蒋汪联盟、蒋胡联盟,鲜有汪胡联盟。1925年,胡汉民受廖案影响出洋,次年“中山舰事件”后,汪精卫在斗争中落败,被迫辞职出走法国。汪精卫与胡汉民相继离开客观上加速了蒋介石的崛起,为蒋介石掌握党、政、军大权提供了有利时机。随着蒋介石的北伐节节胜利以及取得江浙财阀的支持,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眼看蒋介石就要另立中央,在武汉的汪精卫如坐针毡,他十分清楚,自己不是军人,手里没有嫡系部队,军事资源不如宁方,若按北洋军阀的游戏规则,他只能下野当寓公。但国民政府是一个“党治”政府,这个结构中,党、政、军三者中党权在名义上最重,政权次之,军权最轻。要与手握军权的蒋介石抗衡,汪精卫必须牢牢抓住党权,占据正统。因为从法统上来说,武汉政府是从广州名正言顺迁来的,根正苗红,相比之下凭空冒出来的南京国民政府则不具合法性。
蒋介石本人也知道另立政府的短板所在,所以要争夺“正统地位”,还得按基本法来。武汉政府怎么成立的?是国民党中央召开中央会议成立的,那南京也召开这样一个会议,决议一下不就结了吗。因此,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后,拟定召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来确立南京政府的合法地位,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法定人数不足,会议无法召开。没办法,箭已在弦,蒋介石只能强行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的名义来宣布南京政府的成立,事情虽然做成了,但也使得南京政府存在先天不足,传统中国讲究名正言顺,因此在“合法性”这一问题上无论在当时还是日后,都给宁方造成深远影响。
1928年1月,国民政府主席胡汉民(左)宣告退出南京政府,偕孙科(右)、伍朝枢(中)于1月25日在上海登上“威尔逊总统号”轮船,赴欧洲考察
“反共”“拉胡”,力证南京政府的“合法”
南京政府成立后,国民党一分为三,中国也出现了一国三府的怪象。所谓一分为三,是指宁、汉、沪三个中央党部(沪方是在两年前出局的西山会议派人士)。所谓三府,除了南京和武汉两个对峙的国民政府之外,还有北洋政权的北京政府。蒋介石无法通过召开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来证明南京政府的合法性,只能在宣传上造势,即以共产党问题为由头,指责武汉政府“容共”,而南京政府“清共护党”,以此来证明武汉政府是被中共“把持”的“非法”政府,在南京方面,称呼武汉为“伪党部及伪政府”的词开始大量出现。通过强调自己的“反共”立场证明南京政府的“合法”。
蒋介石对付汉方的另一手段是将党内元老胡汉民拉拢到自己阵营中来,形成蒋胡联手以制汪之局面。政变之初,武汉方面在宣传方面攻势凌厉,蒋介石与他的南京政府都被打成“反革命”与“反革命政府”。而站在南京一方的胡汉民,论资历、党内威望都不比汪精卫差,加上其文人出身,很快就与武汉打起宣传战。1927年5月2日,胡汉民在南京国民政府“总理纪念周”上演讲了《要磨炼我们的革命力量来护党》一文,直指共产党从加入国民党开始就图谋破坏国民革命,清党“若再迟一星期,那就说不定我们的国民革命要完全破坏,我们的党要亡了”,蒋介石发动政变是为了救党救国。经过这么一番演讲,南京政府被说成了符合国民党利益与革命利益的政府,而武汉则成了不折不扣的“反革命政府”。回想不久前北伐军攻陷武昌,北洋军守将刘玉春被俘后,于1927年2月押往法庭受审,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例使用“反革命”罪名进行的审判。这才过去三个月时间,北伐军宁汉两个阵营中竟“反革命”大帽满天飞,无论蒋介石,胡汉民,或是汪精卫与中共,每一方都被贴上“反革命”标签。
站队南京政府的,除了巨头胡汉民,还有吴稚晖、李石曾、邓泽如、蔡元培、柏文蔚等老党员,对于蒋介石而言,既然在“法统”问题上站不住脚,就得尽量多拉拢党政要人,尤其是老党员。这样的背景下,两年前在“二大”上被批判一番,党内有“反革命”名声的西山会议派也开始蠢蠢欲动。西山会议派是孙中山逝世后国民党内首个另立中央的团体,主要成员有林森、覃振、居正、邹鲁、邵元冲、张继、谢持等人,他们曾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召开所谓“一届四中全会”,公然反对孙中山生前“联俄联共”政策,不过他们很快就在国民党“二大”中遭“严重处理”而被边缘化。如今蒋介石发动反共政变,西山会议派这群人认为蒋与他们的主张相符,于是主动示好,表示愿意与蒋介石合作进行“清党”,想不到热脸贴了冷屁股,蒋介石根本不想和这群有“反革命”名声的“老朽”扯上关系,不仅不取消“打倒西山会议派”的口号,上海清党时还将西山会议派设在上海环龙路44号的中央党部一并查封。
不过随着宁汉对峙加剧,双方互争“正统”,抢夺政治资源的斗争愈演愈烈。蒋介石不得不回过头来争取西山会议派这帮“老朽”。6月6日,南京中央政治会议主席胡汉民在中央党部纪念周上正式宣布,以后不允许再有“打倒西山会议派”的口号。7日,南京政府恢复了西山会议派诸人的党籍,这意味着宁、沪双方已握手言和,联起手来对付汉方。
蒋介石为在政治上争取到胡汉民,又拉拢了西山会议派的诸多老党人,军事上控制着国民革命军嫡系部队主力资源,经济上又得到了江浙财阀的支持,这些资源使得在异军突起的南京政府得以站稳脚跟越做越大,标榜“正统”的武汉政府反而有再而衰,三而竭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