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吉祥”的小男孩生活在 1948 年到 1957 年的北京,对中国人来说,那可真是一个“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大时代。这个大时代落在一个小孩子的眼里,经过一颗稚嫩心灵的过滤,那差不多是从大海中捞起一滴水,从整个冬天采撷一朵雪花。然而,在一个老到而“狡猾”的作家笔下,一朵轻盈的雪花足可托举起整个沉甸甸的冬天。张之路先生有着精准的记忆力,仿佛那个叫“吉祥”的小男孩始终活在他的身体里,他自始至终都是用吉祥的感官去听、去看、去体味。这个小孩子关心的事情和大人们很不一样,大人们关注的那些宏大的事件他的眼睛可能一扫而过,甚至忽略不计,他关心的事是九岁了还没有戴上红领巾的烦恼;是哥哥的老鹰、鸽子;是指甲盖大小的天青色的水牛儿;是到同学家去听当时还很罕见的收音机;是到书店租小人儿书……这些短小、精悍、碎片式的故事,就像作者在“引子”中写到的小石子。当把这些散落的小石子放在一个玻璃瓶子里,灌上水,这些干巴巴的小石子便在水的滋润下像一段段凝固的时光被重新唤醒,焕发出五彩的光芒,而这些光芒又
无不是时代之光的折射。
比如写到吉祥去幼稚园路上常常遇到的一对要饭的母女,作者并没有陷入“凡是穷人必老实怯懦”的俗套,而是忠实地写出这娘儿俩爱骂人的强悍性格——也许这正是穷人们用来自我保护的铠甲,对小吉祥来说,对她俩既同情又害怕。新中国成立后,吉祥听说“要饭的娘儿俩都到一个街道的合作社去糊火柴盒了”,一句话让读者看到在时代变迁中个人命运的沉浮,而小吉祥听后更是“心里一阵欢喜,上幼稚园的时候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常常是这样的孩子气的神来之笔,冲淡了生活中的苦难和艰辛的沉重色彩。比如写到吉祥一家从大户人家陷入贫困之后,妈妈用降落伞布给吉祥做了一件衬衫,这件衬衫不透气,吉祥一开始不乐意穿,当老师和同学误以为那是抗日的飞行员用过的降落伞时,吉祥又充满了自豪感,天天想穿,可是当知道了降落伞并非来自抗日英雄,吉祥又不乐意穿降落伞做的衬衫了。已经知道爱美的他渴望一件真正的白衬衫,尤其是在过队日的时候。最后,院里那个发明家老先生把降落伞的衬衣改成了一把雨伞,让一直渴望有一把真正的伞却没钱买的吉祥,终于拥有了一把奇特的雨伞。在这个短小却一波三折的故事里,有战争、政治的投影,有命运的跌宕起伏,这一切作者都只是点到为止 , 没有深入,然而又是不写之写,是留白,是冰山沉在海水下面的那一部分,却又在一个小男孩的成长故事里,通过旁敲侧击,通过声东击西,把个体内心的涟漪和时代风云的涌动不动声色地勾连起来,有着“有话则短,无话则长”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