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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犹如母熊舔仔,慢慢舔出宝宝的模样(1)

2016-05-18 09:57:49  文汇报    参与评论()人

周克希

好译文,大都是在寂寞的环境中完成的。翻译好比做工,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舍说他“有得写没得写,每天写五百字”,这不正是眼下我们提倡的“工匠”精神吗?写作如此,翻译更其如此。

译者,有点像自导自演的演员。在翻译过程中,他会先后处于三种状态。

一是做前期准备工作(相当于导演做分镜头脚本、演员做案头准备工作)。这时他要读一两遍甚至更多遍原文,仔细查好生词,看明白文章的脉络、句子的结构。若是长篇,看几遍近乎“奢侈”,但较快地(亦即作为读者,而不是译者的那样)读一遍还是必需的。实在太长的作品,如七卷本的《追寻》,至少要对你手头在译的这一卷有所了解,要对你正在译的这一大段细细读上一两遍。倘若看一句译一句,那是无法进入“语境”,难以译出前后呼应的译文来的。查一个词的释义,中文词典若不够用,那就要用原版词典(以期对这个词的含义有一个更准确、更清晰的了解),最后译出的中文,字面上未必是词典上所有的,这很正常。

二是动手翻译(相当于导演导戏、演员演戏)。这时的理想状态是假想自己是作者。译景色,自己眼前仿佛有这景色;译场景,自己仿佛身临其境;译对话,自己仿佛变成这个人物……

三是稍稍“冷却”后细细打磨(相当于导演做最后的剪辑)。要读自己的译文,自己念着不顺口的句子,读者不可能觉得顺口,自己没有感觉的文字,难以让读者有所感觉。

翻译的标准,最有名的提法是“信达雅”。其出处是严复在《天演论》弁例中说的“译事三难:信,达,雅”。信,忠实;达:流畅。雅,是什么?小说中有粗人、俗人,难道要他们满口雅言吗?显然不是。我想,雅指的是“好的中文”(从法文bonfranais生剥而来,意即合乎语言规范的、地道的中文)。如果能把粗人、俗人的语言译得声口毕肖,就像是中文好作家写出来似的,那就是“雅”。有位前辈翻译家认为,真正做到“信”了,达、雅自然也就有了。这种观点是有道理的。

也能听到直译、意译的说法。这种分类,我觉得界限过于模糊。说直译不好者,把它等同于“硬译”、“死译”。说意译不好者,把它类比于“述其大意而已”。Howdoyoudo?您好。这不像直译吧(连标点都改了),但你能说它是意译吗?(它很准确,把语句包含的全部信息都传达出来,就无所谓“意译”了。)

还有一种从国外引入的“等值翻译”理论。作为翻译理论,“等值”自然有其指导意义。而据我肤浅的理解,这有点类似于“假定作者是中国人,他会怎么想、怎么写”。此语最初是傅雷提出的,我想这是傅先生的经验之谈。

我服膺傅雷的说法。在我的心目中,翻译是个感觉的过程。译者设法把自己感觉得到的文字背后的东西,让读者也感觉到,就是文学翻译的“大意”。

文学翻译的文采从何而来?从根本上说,它来自对原文透彻的理解。透彻理解了,才有可能把蕴含在原文中的文采表达出来。没有透彻的理解,光靠华丽的辞藻、漂亮的句式(排比句等等)来追求所谓文采,是会得不偿失的。文采,并不等于清词丽句。我常以这句话提醒自己。

当年汝龙先生要我“少用四字词组”。他举例说,“烈火熊熊”并不能让读者眼前看到什么。我不解地问,那该怎么说呢。他说,写“一蓬火烧得很旺”就很好。

当然,并不是说译者不必积累词汇、不必熟悉句式。恰恰相反,翻译实践要求译者像海绵一样,大量地吸收各种色彩的中文词汇,精心地储备适用于不同场合的中文句式。这些,都是另外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