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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日记里的旧上海(1)

2016-01-28 11:24:38    中华网文化  参与评论()人

   

     文/李开周


    丝质的旗袍,飞沫的红酒,明暗的光影,落寞的男女,还有永远旋转着的老式唱机,这些镜头构成了王家卫作品中的上海,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

我对这些镜头曾经非常着迷,进而对旧上海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近年来,多读民国报纸,多翻上海方志,多搜集名人传记中有关旧时上海的点点滴滴,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比如说,早在民国时代,上海就被称为“魔都”,而上海女生则被称为“魔鸽”,上海男生又被称为“魔仆”。这个“魔”,不是魔力,更不是魔鬼,而是老上海对英文modern的音译——魔鸽即modern girl,时尚女;魔仆即modern boy,时尚男。

比如说,早在民国时代,上海的房价就稳居全国首位,不但比广州高得多,而且比北京高得多。当年鲁迅在北京买了两套四合院,一旦搬到上海,就连一间公寓房也买不起了。

再比如说,日本侵华以后,沦陷区的难民多半出逃,致使南京衰落,北京衰落,杭州衰落,青岛衰落。上海则不然,从1939年到1942年,上海的居民不但没有减少,还增加了将近一倍。沦陷后的上海涌现出畸形的繁荣,楼市火爆,股市火爆,实业濒临破产,娱乐业却无比发达。

这些细节很有趣,可是也很零碎,无法勾勒出旧上海的全景轮廓,不足以描述沦陷期间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

幸运的是,现在我们可以读到一部日记,一部详细记载旧上海某普通职员在社会底层怎样工作、怎样生活、怎样谈恋爱的日记。

这部日记的作者名叫颜滨。

颜滨不是名人,他1923年生于宁波,在宁波老家读过初小(一年级至三年级),后来因为父亲到上海经商,他也跟着来到上海,在上海读完了高小(四年级至六年级)和初中。初中毕业后,他留在上海,先是在某家五金店当学徒,继而成了这家五金店的职员。

上海沦陷后的第六年,也就是1942年,颜滨开始写日记。从这年开始,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64年,他的日记基本上没有间断,至少写了几十本。遗憾的是,他的日记没有完全保存下来,有一部分被人为撕毁,还有一部分在流传过程中丢失了,留存于今的只剩下十六本。

七八年前,这十六本日记被历史学爱好者采金发现并收藏。采金做了一番辛勤整理,将1942年至1945年这四年的日记全部抄录下来,并择要选摘了抗战胜利后的部分日记,汇编成一本全是干货的大书:《1942-1945:我的上海沦陷生活》。

说这本书全是干货绝不为过,因为它不但如实记录了沦陷期间的上海时局,而且非常生动地记录了时局变动对身处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所造成的影响。

我们都知道,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日伪政府跟蒋介石的国民政府打了一场如火如荼的货币战争,一方想方设法让法币(1935年以后由蒋介石政府发行的货币)破产,另一方发动宣传攻势来诋毁中储券(1941年以后由日伪政府发行的货币)的信用。如果我们翻到《1942-1945:我的上海沦陷生活》第77页,就能清晰地看到这场货币战争在上海市面上引发的恐慌:

市上突然起了一种谣言,说是储备券不能通用了,瞬时间传遍全沪,引起了空前的骚动,议论纷纷,真假莫辨。一般藏有此券者,不管价格,尽量购买日用品等。因之,百货商店等莫不门庭若市,拥挤不堪。不过商店老板也非愚笨之人,不约而同地俱各提早打烊,有的竟贴出“家有喜事”或“今日宴客”等条子,以作提早的借口,实是可笑又可怜。他们既不敢拒绝收受,又不能不卖,所以这样实在是唯一的办法呢。我的身旁却巧藏有此券五十余元,因此也不得不想一些办法,最后决定把它们变成用品,赶紧地买了一件衬衫、两双袜子及四块肥皂。(1942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