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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真实的情感永远在因果律之外(1)

2016-05-03 09:06:26  北京青年报    参与评论()人

《茧》:真实的情感永远在因果律之外

《茧》:真实的情感永远在因果律之外

◎张定浩

有一种说法,认为诗歌就是翻译中遗漏之物,也许小说,尤其严肃小说,也可以这样武断地认为是情节梗概中遗漏之物。我们喜爱这些小说,不是因为作者面对历史和现实这两道阅读理解题所交出的段落大意归纳和人物思想总结,而是作者有力量把我们拉到过去和现在面前,让我们自己一次次重新面对它们。

霍桑写过一个短篇,叫做《威克菲尔德》,我印象很深的是,在小说的第一段,他就和盘托出整个故事的梗概,说是来自他一直记得的某个报刊社会新闻版讲述的一个真事。从第二段开始,他邀读者和他一起想象那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威克菲尔德,当时到底是怎么开始一场匪夷所思的冒险。换句话说,他其实是把一个故事讲了两遍,先是提纲挈领地陈述情节,随后,再把这个故事绘声绘色地重讲了一次,并没有任何后现代读者期待的颠覆。这篇小说收在霍桑的第一部小说集里,他给小说集取了个名字,就叫《重讲的故事》。昆德拉曾经引用过一句德国谚语,“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等于没有发生过”。或许霍桑也觉得,只讲过一次的故事就等于没有讲过。而小说,那些他乐意称之为小说之物,其实一直就是重新讲述的故事。

约翰·威廉斯在《斯通纳》里似乎重复了这种做法。他在这部长篇小说的第一段就简要交代了主人公乏味的一生,他出生,求学,教书,然后死去,有同事给学校图书馆捐献了一部中世纪手稿作为对他的纪念,如此而已。随后,作者重新开始讲述斯通纳的一生,出生,求学,教书,然后死去。

有一种说法,认为诗歌就是翻译中遗漏之物,也许小说,尤其严肃小说,也可以这样武断地认为是情节梗概中遗漏之物。我们喜爱这些小说,不是因为作者面对历史和现实这两道阅读理解题所交出的段落大意归纳和人物思想总结,而是作者有力量把我们拉到过去和现在面前,让我们自己一次次重新面对它们。

张悦然的新长篇《茧》里面,两个少时玩伴,李佳栖和程恭,在分别很多年之后,重新在故地的雪夜相会,交替向对方讲述各自的过去,重叠的,和不重叠的,像两只挨着很近的蚕轮流吐出积攒许久的丝,这些丝首先将他们自身缠绕,随后又相互缠绕,将他们两人紧紧裹挟在一起,形成一个双宫茧式的结构。这是这部小说给我们的整体印象。轮流进行的第一人称叙事,在此处和所谓的不可靠叙事无关,而应当视作某种古老的书信体小说的变体,只不过,其书信的内容并非讲述当下而是回忆过去,它使得独白和对话有可能交错而行,在一种口语式的短句语流中,又始终维持丰沛多汁的意象空间。这有助于将我们的目光从主人公的外部遭际移向他们的内心生活,并且拥有叙述上的各种自由,而对张悦然这一代作家而言,内心生活和自由,似乎是他们最为熟悉和敏感之物。

《茧》依靠一个秘密在发展,这个秘密是长辈之间的,关乎施暴与受害。表面上《茧》是年轻一代对历史创伤记忆的追溯和考察,但我们明明看见,是他们自己端居在晦暗的中心,有可能震动我们的,是他们自己孩子般软弱的恨,和卑微的爱。

那个院子太小,障碍物又多,实在没有什么游戏可做,还不如在房顶上视野开阔。我们后来去死人塔,就只是坐在那个房顶上看风景。大斌、子峰、陈莎莎,还有你和我,我们在房檐上坐成一排,荡着脚。周围没有树木,视野里只有一座塔,清瘦地立在面前,像个穿灰袍子的僧人。眼前的世界看上去忽然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