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展 焦凌
“辽阔难波津,寂寞冬眠花;和煦阳春玉,香艳满枝枒。”
翻开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就是走入了昔日的大阪。在昔日的故事里,映射出的却是更遥远的难波津,那个满是物语、和歌与汉诗的时代。与《安积山之歌》并称为“歌之父母”的这首《难波津之歌》,最早记录在《古今和歌集》的假名序中,在平安时代就已是幼童临摹习字的初帖,也是学习创作和歌者必先模仿的对象。这样古雅的春意,或许也更符合春琴一生的写照。毕竟,若没有阳春般和煦的佐助,是不能让她真正从指尖上开出琴音之花来的。
谷崎润一郎是念旧之人。从他的书中,处处可见对过去经典的摹写。在佐助眼中,春琴是少见的深闺佳人,与世隔绝,白皙文静,气韵非凡,因为眼盲,行动更受拘束,只能倾力于丝竹之道。平安京时代早已过去,这样的少女曾只存在于物语之中。想来,春琴失明的年纪,正与《源氏物语》中的少女紫儿一样,连《难波津之歌》都还写不规范,却已经美慧兼备,展露才华,也一样获得了近在身边、心隔天堑的一生一次的恋情。不平等的爱是《源氏物语》中的主题,紫儿与源氏之间,有着年龄上的、性别上的、社会地位上的差距,纵然朝夕相处也到底意难平,最后致使她郁郁而终。有幸,春琴遇到的不是多情的光华公子,而是忠义的引路人佐助,但这些差距在他们之间依然存在,且存有一个更深的隔阂根源——盲女与健全人,在主观上从未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菩萨低眉,是春琴的面容,看似慈悲,实为自卫。金刚怒目,是春琴的心境,欲求极致,难睁慧眼。她之所以极力捍卫自我,与佐助之间必须要分出高下差别,说是自傲,也是自卑。她知道自己相较佐助而言,是美的,高贵的,更有天分才华的,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佐助都比不上她,但唯独不见光明这一点,她就已经输了。这一点伤极了大家闺秀的自尊。她本应匹配更好的男子,现在却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她与佐助也类似《源氏物语》的葵姬与源氏,少时便因命运而相会,却始终傲气得不能交心。如同立志入宫的葵姬不肯接纳作为臣子的源氏一样,春琴不肯降低自己屈就与家仆成婚,生活越是紧密连接在一起,心灵的隔阂就越有千重深。这样的矜持中也有不安存在,就像葵姬明明喜欢源氏,却担心他会因自己较年长而看不上自己,所以总不能放下心防,春琴从伊始便对佐助一人特别任性,有了师徒之别后更是变本加厉,也不能说不是对爱情的考验,种种刻薄,也可能是因为不放心。春琴正如她心爱的黄莺,生活在朦胧的饲桶之中,环境再精致华贵,也不能改变受困的事实,直到她意外毁容,失去了吸引他人的相貌,春琴才终于突破自我,将技艺转化为音乐,开始吐露她真正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