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颖
(一)
《七夜》是七次讲稿,读这本书,像听博尔赫斯讲演。这个顺手的比喻,除了它想表达的一种感受之外,其他方面都经不起稍微的推敲。博尔赫斯用西班牙语讲,我读的是汉语译本(陈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这之间有多远的距离?三十年前,我初识博尔赫斯,一直到现在,读的都是汉语的博尔赫斯,而且是不同译者的博尔赫斯,却一直都感觉到独特的迷人之处。语言天生的距离和翻译天生的遗憾,都没能让迷人之处丧失。“迷人,正如斯蒂文森所说,是作家应该拥有的基本优点之一。舍此,别的都没用。”倘若博尔赫斯缺乏迷人的品质,他大概就不会这么引用斯蒂文森了。
博尔赫斯有不少讲演经历,“我注意到大家特别喜欢听个人的事而非一般的事,具体的事而非抽象的事。”这点经验之谈,可以给现在越来越多的讲演者借鉴。不过,也得看讲演的人是谁。要是听众对这个讲演的人不感兴趣,那么个人的事最好还是收起。
另一条,不是经验,却比经验还重要。面对很多听众,“我并不是在跟大家讲话,而是在跟你们中的每一个人交谈。”这之间的区别非常大,懂得这个区别的讲话者却不是太多。据此,你可以把讲话者——譬如课堂上的教师——分成不同的类型。
《七夜》谈的是这七个题目:《神曲》、梦魇、《一千零一夜》、佛教、诗歌、喀巴拉、失明。博尔赫斯的读者多少都熟悉他这些题目。一个人“常”谈某些东西,一定是这些东西和这个人之间有“常”的联系。
二
但丁《新生》开头说,他在一封信里,一口气提到了六十个女人的名字,以便偷偷地塞进贝雅特里齐的名字。博尔赫斯有一本小书叫《但丁九篇》,最后谈到但丁为什么要写《神曲》:“我认为他在《神曲》里重复了这个伤心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