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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如何看待殖民的过去和现在?

孔锐才 2016-05-04 09:32:33

很多年前读到一个美国白人牧师内心发出的真诚忏悔,大意是:“我为自己祖先和自己殖民在这片不属于我们的土地而不敢公开承认感到深深的羞愧。”

Waitangi条约

Waitangi条约

但在新西兰,我至今仍旧没有听到白人为自己对毛利人的殖民罪行作出任何真诚的反思。当今,整个新西兰的人口有450万,而毛利人口接近60万。每年的2月6日Waitangi纪念日,也就是新西兰的国庆日,是电视新闻充满紧张的时刻。这是毛利人大举抗议的日子,其内容包括重新肯定毛利的土地权和主权,尊重毛利人和英国签订的十九世纪签订的Treaty of Waitangi条约等。这个日子也是国家总理企图巧妙回避所有关于毛利人主权和土地权问题的日子,甚至拒绝谈论Treaty of Waitangi条约。毛利人最激进的独立运动之一,是在Tuhoe地区实行自治,自己建立政府、医院、学校等。在新西兰的毛利电视台中常常可以看到这些反对殖民要求独立的声音。

新西兰的国庆日欧洲人在17世纪开始进入新西兰,但毛利人这时已经在这片土地生活了四个世纪,有着完善的社会、语言和制度。毛利人为捍卫自己的土地与英国战争,双方在1840年签订了Treaty of Waitangi。该条约是极度含糊的,它的英文版本和毛利版本也有很大的出入。条约中承认毛利人拥有土地、财产、森林所有权,而且可以成为英国臣民;英国人能租用毛利人的土地,居住在新西兰。但这个条约并非友好条约,而毋宁是一种狡猾的殖民条约。这个条约最重要的是取消掉了毛利人的主权,而将其归属英国。并且毛利人也并不能享有真正的土地权,因为一旦主权不存在,土地权只是一页空文。之后,英国人接着这个前提对毛利人实施殖民统治,其歧视体现在教育、社会体制、就业等各方面。我身边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回忆当年整个学校禁止说毛利语,他有一次在劳动课不小心用毛利语说了一个单词,被暴打了一顿。毛利语和毛利文化一度几乎沦为失传。

毛利人80年代抗议海报

毛利人80年代抗议海报

社会表面上似乎是一个标准的西方多元社会(事实上是二元文化社会,制度上只承人欧洲文化和毛利文化,不承认亚洲文化),但其中隐藏的结构性和制度性的不平等时常能够在日常和大众的言论中透露出来。在学校,一个毛利孩子要获取奖学金要比白人付出多几倍的努力。因此我的朋友感叹,在学校中拿到奖学金的那个(白人)往往是最平庸最笨拙的。然后,我又听到一些极端荒谬的言论,该言论认为:相对于美国的黑人,新西兰对毛利人的态度算是温和的了。而这些言论往往是从亚洲朋友的嘴中传出来的。我心想,这难道这表现出白人的仁慈?体现出新西兰殖民者的博爱?听说不久前,一些亚洲政客还是什么的认为,由于亚洲人是勤奋向上的标准模范市民,而监狱中大多是毛利人,低等工作也是毛利人,因此应该将亚洲人地位提高,将毛利人地位降低。这是我听过最势利,最唯白人为主子的言论。

我们可以看看在日常生活中,白人怎样看待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亲戚和工作关系,身边的很多白人从不和毛利人来往,亚洲人也几乎不会和毛利人来往。白人觉得毛利人不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霸占了他们的土地。而这是确实是事实,他们事实上不仅霸占了土地,还霸占了主权。数年前,新西兰持续地跟踪报道了一个白人家庭的枪杀案,在报纸中,我读到了这样明目张胆的优越感:“这样的枪杀案件之所以会得到大众持久的关注,是因为它发生在白人中,大家急切地想窥探白人纸醉金迷的富裕生活,这就像美剧一样刺激。如果这样的案例发生在贫穷的毛利人和亚洲人中,绝对没有人有兴趣。”我还记得有一次,一个白人充满优越感地问我:“你觉得新西兰是你的家吗?”我说:“一个家会让你签证才能进入吗?会看到你体检及格后才让你逗留吗?”她顿时无语。

《白色谎言》剧照,描述白色和棕色人种的冲突

《白色谎言》剧照,描述白色和棕色人种的冲突

在现代社会,关于新西兰现在是否是一个殖民国或殖民地已经变成了一种无聊的术语讨论。这样的问题同样可以适用于曾经是英国殖民地的国家:加拿大、澳大利亚和美国。而这些问题所设立的标准,无非是欧洲人订立的法律标准,其目的是掩盖白人殖民的本质。例如,如果说新西兰从英国中独立出来因而不是殖民国家,那么,毛利人在某种意义上不是被白人殖民吗?在上述的四个国家中,土著人不是被剥夺了主权,被殖民了吗?这种尴尬的殖民的本质可以在2007年联合国通过的《联合国土著人民权利宣言》(UNDRIP)中可以体现出来,当时,全球四个投反对票的国家分别是加拿大、澳大利亚和美国和新西兰。

族长剧照

族长剧照

除了政治上的殖民,文化上的殖民同样是强劲的。教育、制度、社会结构等是白人的。记得今年年初新西兰的一部白人拍的描述毛利人的电影《族长》,讲述了一个毛利小孩如何接受了白人的教育,与专制而暴力的族长对抗,最后获得胜利和承认。在这个电影中,毛利的领袖被描述为愚昧、落后、家长、暴力、原始的;而唯一能够将其解放出来的,是白人(英国人)的民主的教育。也许观众可以问道:民主是对谁的民主?为什么白人民主的教育导致了毛利人一个多世纪被歧视的历史?为什么每年在Treaty of Waitangi纪念日中,面对毛利人的抗议,政府会拒绝承认毛利人的合法权利?

殖民仍旧是现代西方的痛处。

新西兰奥克兰大学人文学院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硕士。评论者、译者。主要研究兴趣包括批评理论、艺术、神学等。在《读书》等中外刊物发表文章多篇。译有《导读利奥塔》《导读德曼》(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2015)
新西兰奥克兰大学人文学院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硕士。评论者、译者。主要研究兴趣包括批评理论、艺术、神学等。在《读书》等中外刊物发表文章多篇。译有《导读利奥塔》《导读德曼》(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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