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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哭了!

保存图片 2017-06-26 14:34:16    宋文化  参与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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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林风眠哭了!

多年以后

林风眠亲手将上千幅画作

撕碎冲进马桶的时候,依旧忘不了

母亲被送走时

自己在屋中无助哭泣的模样

那个阴冷潮湿的日子仿佛是

他一生的艺术基调,也成为

生命里的一道伤痕

而这样一道伤痕

还仅仅是个开始

1900年11月23日,林风眠出生于,梅州市阁公岭村。作为社会最底层的无名石匠,祖父林维仁挣的钱非常少。林风眠的童年生活极为艰苦,祖父每次,上山打石头都会带他,让他在一旁的草丛中玩耍。故乡风貌滋润了他爱美的心灵。朴素、勤劳的祖父向来不穿鞋,打石头时告诉孙儿说:“脚下磨出来的工夫,将来什么路都可以走。”

父亲林伯恩同样是石匠手艺人,偶尔会,在纸上画几笔,林风眠的天赋正源于此。5岁那年,他还在父亲指导下,临摹过《芥子园画谱》。


林风眠刚出生的时候,差点就死了,因为先天体质太弱,父亲几乎要把他丢进荒野,是母亲,拼死护住了他的性命。林风眠在母亲呵护之下长大,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温柔美丽,给他的童年增添了无限温馨。然而,母亲在家中地位很低,族人对她,很不待见,百般欺辱。因为在林家感受不到丝毫爱意,最终,母亲选择与人私奔,结果被族人发现抓了回来,绑在木桩上施以私刑。极怒之下,林风眠抓起菜刀,一下一下朝自己的族人砍去。不久后,母亲被卖走了,从此母子天各一方,再未相见。林风眠变得孤寂而内向,整个童年变为一抹暗色。


8岁这一年,林风眠人生出现了转机。为了赈灾,湖广总督张之洞,发行了一批类似彩票的“签捐票”。林风眠从祖父手中掏来铜板,出于好奇买下一张。三天后,彩票开奖,族人吓了一跳。当时县长一年俸禄也才几十大洋,林风眠则中得头奖一千大洋。这笔钱最终维持了家族多年生计,临到1919年林风眠出国时,仅仅剩下不到两百块。

在这之前,他15岁入梅州中学,遇到了一位美术启蒙老师,梁伯聪。这位能书善画的秀才对林风眠颇为赞赏,总给他的作业打出120分高分,并对学生们解释道:“你们画得和我一样好,可以拿到100分,林风眠比我画得还好,我自然要给他120分。”

读书时期,林风眠第一次看到西洋画,开始对那个世界充满向往。彼时,留洋热潮逐渐兴起,正在林风眠倍感迷惘之时,1919年7月,好友林文铮发来信函,告诉了他留法勤工俭学的消息。林风眠毫不犹豫地来到上海,登上了去往法国的邮轮。

在那时,欧洲的绘画主流,早已从古典写实过渡到现代主义。野兽派和立体派已然成为时代新星,毕加索、马蒂斯备受追捧。林风眠一边做着油漆工赚取微薄收入,一边在第戎美术学院,接受了西方艺术的现代启蒙,表现出了惊人的绘画天赋,令老师杨西斯赞叹不已。


在杨西斯推荐下,林风眠顺利进入巴黎美院,成为学院派大师柯罗蒙的弟子。大师的画室里,还有一个中国人,那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徐悲鸿。可与林风眠不同的是,徐悲鸿,学习的是古典写实技法,林风眠则选择了现代主义之路。

柯罗蒙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弟子,会对中国绘画艺术产生何等影响。而两人不同的艺术选择,也为之后的命运,埋下深深的伏笔。

林风眠深受西方画派影响,老师杨西斯看了却颇为不满:“你是一个中国人,你们国家有那么宝贵的传统,你怎么不好好去挖掘一下?你去东方博物馆看看,那才是激发你创作的地方。”这点醒了沉迷西方艺术的林风眠,将他的目光拉回到中国传统艺术。从此,他也坚定地走上了,中西融合的探索之路。


留洋期间,林风眠不但打开了艺术眼界,还幸运地,遇到了自己的恋人,一个德籍奥地利贵族后裔,美丽动人的爱丽丝·冯·罗达。

1923年,林风眠与好友在德国写生,在银行兑换货币时的偶遇,让他和大学生罗达一见钟情。那是林风眠一生最美的时光,同学们外出写生和游玩时,他便与女友出入剧院,听古典音乐,在更广袤的艺术海洋里畅游。古典音乐的浸润,让他的艺术灵感,很快飞升到一个新的天地。

然而,他的人生似乎总是如此,每当滂沱的喜悦降临之后,紧跟着就是无尽的伤痛。一年后,他与罗达结为夫妇,两人正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罗达却因怀孕患上产褥热死去,出生不久的孩子也夭折。林风眠再次迎来凄风厉雨,在巨石般悲伤的压迫中,亲手为妻儿打造了墓碑。


一年之后,为了平复内心悲伤,林风眠,接受了同学的撮合,与美术学院的女同学结婚。他本可以选择在国外继续生活,一次画展却改变了他的命运。

1924年5月21日,首届“中国美术展览会”在德国举行,林风眠参展的42幅作品惊艳世界。时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的蔡元培,看到林风眠作品后,对他寄予厚望,第一时间来到他的家中拜访,恳求他能够回中国执教。蔡元培曾提出,“以美育代宗教”,一直希望用西方的新学,来改造中国的旧学。林风眠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林风眠欣然接受了蔡元培的邀请,夜近阑珊,当他送蔡元培出门时,他心中调和中西艺术的理想,早已破土而出,跃跃欲试。那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将是他痛苦的开端。


1926年3月5日,回国后的林风眠正式出任,北平国立艺术专门学校校长。这也是全世界艺术类院校里,迄今为止最年轻的一位校长。风华正茂的,林风眠,想在这里尽情施展才华,把它打造成东方的巴黎美院。彼时,艺专内门派对立,保守势力和革新势力互不相让,好几任校长都无奈辞职。林风眠雄心勃勃,也过于天真,一接手学校便大行改革,并发表《谈东西艺术之前途》,正式提出“调和东西艺术”,特邀齐白石来教民间绘画,当时齐白石还是个雕花木匠,他却力排众议,坚持邀他做教授。随后,又找来法国画家克罗多教油画,希望东西艺术取长补短,让学生充分汲取营养。

此外,他还开设了戏剧、雕塑课,欢迎郁达夫、黄怀英、萧友梅、周作人、谢冰心等人来校任教。当时国内政局十分动荡,林风眠则全然不问外界风云,发起“北京艺术大会”。迟钝的政治嗅觉,很快让他尝到苦果。因好友被特务暗杀,林风眠画下《人道》,激怒政府在这次画展上,林风眠首次采用沙龙形式,取消了中西绘画间的界限,2000多件作品混合展出,成为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展品最多的,一次艺术展览。展出声势之浩大前所未有,革新的口号贴满大街小巷。然而,在这2000多幅作品中,不少作品抨击社会、讽刺现实,激怒了北平政府奉系军阀。

政府以“赤化”为名责令艺专整改,严禁再用“腐化的人体模特”,并称呼林风眠为“赤化校长”,差点将其定罪逮捕。理想主义的林风眠据理力争,认为艺术当有自由表达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干涉。这更加激怒了当局,声称要将其枪毙。最后是张学良说:“他一个画画的,大家不必放在眼里。”这才躲过一劫。

外界风波尚未平息,林风眠坚持在校内推广学术自由,新旧矛盾进一步被他激化,保守派趁机对其大肆批判。

1927年7月23日午夜,林风眠借着月色的掩护,凄然离开了艺专。辞职南下后,林风眠刚安顿下来,蔡元培再一次找到了他:“我打算亲自办一所艺术院校,还是要请你来当校长。杭州是一个僻静的城市,离上海近,可以在上海办展,不如将学校建在杭州吧。西湖有自然美,也该有人造美。”

就这样,杭州艺术院成立,蔡元培专程参加了开学典礼,林风眠再一次登上历史舞台。为响应蔡元培“兼容”“自由”之思想,林风眠提出“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的办学理念,竭力打造世界一流的艺术学府。接下来的十年中,远离了政治,林风眠终于可以大展拳脚。

他将国画与西画合并为绘画系,带领着林文铮、李金发、吴大羽、刘开渠、潘天寿等大批艺术家,在这里共创“中西艺术融合之道”,为赵无极、李可染、吴冠中、朱德群等优秀画家绘画启蒙。也正是在这十年当中,西子湖畔,在自建的小别墅里面,林风眠创作了如梦如幻的画作,将西方绘画技巧和中国传统文化,结合到一个更深的层次。

除了美术教育,林风眠仍旧不忘办展,以美术运动来影响社会。1928年,他成立艺术运动社,以促进新时代艺术的发展。此外,他创立校刊《亚波罗》,大量撰文推广艺术文化,积极介绍宣传西方绘画理念。直到1937年,山河动荡,上海沦陷,《亚波罗》停刊,杭州危急,全校师生只能撤离。

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彻底打断了中国现代艺术的发展。林风眠只好带着学生朝西南转移,颠沛流离后,最终与北平艺专汇合,两校随即合并为国立艺专。新校废除校长,任命林风眠为主任委员。局势危乱,教育部不给经费,学生思想动荡,学潮四起,各层级不但不对林风眠表示支持,反而各自为阵,与他为难。

在教育理想实现了短暂十年后,林风眠痛而辞职,又一次离开。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中西调和的教育理念,都未能彻底实现。

“以美育代替宗教,用艺术影响社会。”这宏大的理想终成幻梦。林风眠黯然流离到重庆,在一个小房间里拼命画画,以创作来宽慰自己的人生,一天最多能画上八九十张。林风眠在这生活了近 7 年,自己买菜、生炉子、烧饭、洗衣,屋里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桌,菜刀、砧板等物列于纸笔之侧。国民党委员刘建群专程拜访,见如此陋室不禁感慨道:“住在这种地方,不是白痴,就是得道之人了。您得道了。”

生活如此清苦,林风眠对自己说:“我当了十几年校长,住洋房,乘私人轿车,身上的人气几乎耗光了。你必须真正生活着,体验今天中国,几万万人的生活,身上才有真正人味,作品才有真正的生命活力。”

因物料奇缺,收入微薄,他只能在小纸块上作画。可正因为缺少油画布和颜料,林风眠形成了独特的“风眠体”,仙鹤、嘉陵江、裸女、仕女,还有他最热衷的“救母”主题。童年的伤痛、人生的孤寂和热烈,为他的画笔增添了凝重和沉静。无数人认为,他反复画下长发仕女,那古典娴静的样子,都是他的母亲。

童年温馨的记忆和失母的伤痕,让他不断画着“劈山救母”。芦苇荡上飞翔的孤鹜,屏风旁端庄娴静的仕女。这些画作似梦似幻,潇洒绚烂,却往往笼罩着一层悲哀的色泽。林风眠将儿时记忆、生命体悟,纷纷投注在自己的笔下,仿佛搅动一池潋滟春水,或萧瑟或壮丽,或热烈或沉寂。

1946年,抗战胜利,林风眠带着画作回到上海。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重庆画下的几百幅心血,最终会毁在自己的手上。

建国后,在上海南昌路53号,林风眠在这里度过了最贫寂的岁月。当时文艺上开展新年画运动,号召艺术家们用写实手法,歌颂新中国,表现工农兵的生活。林风眠的现代艺术不被人接受,被认为是不符合大众审美的“自我表现”。

到了50年代中期,他彻底被边缘化,无奈之下只能辞职。没有单位,也无法卖画换钱,他只能靠变卖旧物维持生计。著名美术理论家邵大箴说:“他为了适应时代的审美,画了一大批不代表他水平的画作,比如50年代的那些渔民画,仍比当时审美趣味高出一大截,他是走在时代前面的,只有从今天看,我们才能认识他的价值和意义,可凡是走在时代前面的,都不是很幸运的。”

林风眠在上海的生活,可以说是一生最惨的时期。最初他还能卖画给原法租界的外国人,后来外国人撤走,他无处可卖,只得将妻女送到巴西投奔亲戚,而这一别,就是整整20年。

从此,漂泊半生的林风眠,又陷入一个人的孤独和悲哀。在矮小的阁楼里,用极少的物料,他每天身处孤绝,不断创作,仍不忘探索中西艺术融合之道。在苦不堪言的环境里,唯有画画能够给他人生以慰藉。也正是在饭都吃不饱的境地中,他将艺术造诣推向了顶峰,用一只画笔打破了东西隔阂,也打破了时空的界限,

把生命的思考、悲喜涂抹其上。但就在他忘我地作画时,政治再一次找上了门来,一个时代的浩劫来临,他避无可避。

1963年,林风眠在上海在给木心的信中,林风眠曾经写道:“我像斯芬克士,坐在沙漠里,伟大的时代一个个过去了,我依然不动。”从晚清到民国,从民国到抗战,林风眠的确未曾动摇自己的理想,未曾动摇对创作投入的情感。但1966年,林风眠不得不动了。

傅雷夫妇双双自尽后,林风眠听到消息,预感自己也在劫难逃。回到阁楼上,他翻出2000多张画作,一张张忍痛撕成碎片,浸入浴缸,拿木棒搅拌成纸糊后再冲入马桶。没有人能够想象他当时的心情,一个时代的巨匠,将半生的心血,一幅接一幅地毁灭在自己眼前。这是一个时代的悲歌和隐喻,艺术和马桶,在浩荡的历史中,竟以如此荒诞奇妙的姿态结合了…

不久后,他被关进上海第一看守所,以莫须有的“日本特务”罪名被关押。年迈的林风眠双手被反铐,手铐几乎嵌入肉里,连吃饭也不给解开,只能用嘴凑到饭盆前,如牲口一般。这样饱受摧残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五年。

漫长的痛苦中,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林风眠坚持活了下来,也绝不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我不会自杀的,我没有错,我要理直气壮地活下去。”

1972年底,在周恩来的干预下,林风眠获释,却留下一身病痛。1977年,他被允许带走34幅画作,去巴西探望分别了22年的妻儿。临行前,他把带不走的画赠予朋友。好友巴金收到一幅《鹭鸶图》,学生吴冠中收到的是芦塘和归雁,吴冠中看到先生孤雁离群,不禁潸然泪下。

与妻儿相见,林风眠感到分外陌生,异国他乡,没有丝毫的归宿感,孑然如他,心灵只剩永恒的孤独,如同淡淡水墨上芦荡间的秋鹜,冷清诗意中带着萧瑟与哀伤。他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以辉煌开场,但最后留下的都是落寞与凄惶。唯有艺术、画作,那平和与沉静,在岁月跌宕和苦痛挣扎间,留下了壮丽的诗篇。

70年代末期,林风眠独自定居香港。在剩下的日子里,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他将亲手毁掉的画作,一张张地重新画了出来。在人生的最后一站,他仍旧坚持探索中西融合之道,耗尽最后14载光阴,完成了毕生艺术的绝唱。

1991年8月12日,林风眠因心脏病、肺炎并发症,在港安医院病逝,享年91岁。临终之前,他留下绝笔:“我想回家,回杭州。”

这个孤独半生岁月的老人,心中眷恋的并不是梅州山村,而是当年他倾注了无限心血,想推动中国现代美术教育发展,实现理想抱负的西子湖畔。

郎绍君说:“在那样一个时代,他的孤独来自他的不合时宜。”

义女冯叶说:“没有人能污蔑、打击林风眠,唯一能谋杀林风眠的方式,就是毁了他的艺术”。

许江说:“林风眠的艺术,有一种罕见的苦味。”

林风眠一生,为开拓绘画之境,在时代喧嚣中承受巨大的孤独,在多舛的命运之浪中,他就像芦苇上的秋鹜,决绝而凄美地飞翔在世间,将生命和思考化作凝练的笔触。

林风眠病逝时,木心在《双重悲悼》中写道:“林风眠先生曾经是,我们的‘象征性’的灵魂人物。”这只毕生追求艺术理想的孤鸿,虽然早已经凭风而眠,但他留下清远的长鸣,将不断回荡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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