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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眼望上苍》:黑人女性意识觉醒和自我救赎之路

2017-07-21 09:49:17    凤凰文化  参与评论()人

凤凰文化讯 美国黑人女作家佐拉·尼尔·赫斯顿作品《他们眼望上苍》是美国黑人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经典之作,也是历史上第一部超越种族问题、充分展示黑人女性意识觉醒和女性自我救赎的长篇小说,最新版本已于2017年7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该版译者为英美文学专家、“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获得者王家湘,另著有黑色火焰——20世纪美国黑人小说史》,也将于近日由浙江文艺出版时推出。

佐拉·尼尔·赫斯顿


作者以优美的、诗一般的语言描写了珍妮和甜点心的这一段生活。          然而爱情并没有最终拯救珍妮的人生,三段不同的婚姻最终都以悲剧结束,赫斯顿通过珍妮的人生历程,试图向读者表明,女人是无法通过丈夫来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的,只要他们仍生活在一个男性主宰的社会中,珍妮便不能通过婚姻使自我得到充分的发展。甜点心的死使她最终挣脱了传统加给女性的的以男性为主的生活轨迹。正是在表现女性对精神生活的独立追求上,《他们眼望上苍》开了黑人女性文学的先河,因此,说赫斯顿是当代黑人女性文学的先行者,她是受之无愧的。

[美]佐拉·尼尔·赫斯顿/王家湘/浙江文艺出版社


下文为王家湘先生的译后记,亦可作为本书的导读,凤凰文化经授权发布于此

佐拉·尼尔·赫斯顿出生于1891年,在美国第一个黑人小城伊顿维尔度过了童年。她的父亲是小城的市长,曾做过小学教师的母亲总是鼓励孩子们“跳向太阳”——要有远大志向。伊顿维尔没有一个白人,因此赫斯顿的童年是在没有种族歧视的环境下度过的。但是母亲在1904年去世后,赫斯顿的童年就结束了,赫斯顿无忧无虑的生活也随之结束。她离开了伊顿维尔,寄宿于各家亲戚之间,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从“伊顿维尔的佐拉”变成了“一个黑人小姑娘”,开始意识到了种族区别和种族歧视的存在。她靠给别人做家务活挣钱,后来给一个流动剧团的女演员做贴身女仆,1917年在巴尔的摩离开剧团,重新读书。1918年至1924年赫斯顿就读于霍华德大学文学系。这期间她结识了许多黑人作家,受到鼓励,开始进行创作。1925年赫斯顿来到了20年代黑人文学的中心、哈莱姆黑人文艺复兴的发祥地纽约。她的作品开始在《机遇》等杂志上出现,她本人也成了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中的活跃分子。1926年秋,赫斯顿进入伯纳德大学学习人类学,是当时惟一的黑人学生。她仍旧从事创作,但也希望做一个社会学家。她的论文受到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家伯阿兹教授的赏识,在他的帮助和支持下,赫斯顿得到了一笔研究金,加上其他资助,她得以回到南方从事黑人民间故事和传说的收集整理工作,于1935年出版了《骡与人》。这是第一部由美国黑人收集整理出版的美国黑人民间故事集。1937年,当赫斯顿在加勒比地区进行人种史研究时,写出了她最著名的小说《他们眼望上苍》。

《他们眼望上苍》出版后三年,理查德·赖特的《土生子》轰动美国文坛。《土生子》表现了种族歧视与经济压迫在底层黑人身上造成的心灵扭曲,赖特把主人公痛苦无望的内心世界展露在读者面前,清楚地表明他的言行、态度、价值观和命运都由他在美国社会中的地位所决定,社会对他的歧视造成了他的恐惧和仇恨,使他以个人暴力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仇恨。一时间,《土生子》式的抗议文学成了美国黑人文学的典范。在赖特看来,《他们眼望上苍》“没有主题,没有启示性,没有思想”,赫斯顿则认为《土生子》中的黑人使读者感到他们的生活中只有压迫,是受压迫下形成的畸形儿,是美国社会的“问题”。由于赫斯顿了解独立存在的、伊顿维尔式的黑人生活,了解她父亲那样有独立人格、决定自己命运的黑人;由于她从内心深信黑人民间口头文学传统和语言的美,她作品中的黑人迥然不同于赖特的土生子,他们不仇视自己的黑皮肤,是和世界一切人种一样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的正常人。赫斯顿相信黑人的生活同样是充实的,因此她在作品中反映了黑人的爱情、忠诚、欢乐、幽默、对生活的肯定态度,也反映了生活中必然会存在的不幸和悲剧。

但是,在赖特作品风靡的年代,赫斯顿的作品被认为缺乏种族抗议和种族斗争的观点,受到冷落,直到女权运动高涨的70年代,她的作品才从尘封中脱出,受到应有的重视。当代著名黑人女作家爱丽丝·沃克说赫斯顿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一个有勇气、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幽默感的作家,所写的每一行里都有诗”,并说,“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本书(《他们眼望上苍》)更为重要的书了”。当她终于找到了赫斯顿湮没在荒草中没有墓碑的坟墓时,她为自己这位文学之母立了一块墓碑,碑上刻的是:“南方的天才”。美国黑人文学著名评论家芭芭拉·克里斯琴高度评价《他们眼望上苍》,指出“(它)是60和70年代黑人文学的先行者”。《诺顿美国黑人文选》将这部作品列为“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作品之一”。研究赫斯顿的专著和文章有近一百五十种,其中只有四种是1970年以前出版的,这充分反映了她的作品在70年代以来受重视的程度。赫斯顿的《他们眼望上苍》已成为美国大学中美国文学的经典作品之一,是研究黑人文学和女性文学的必读书。

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我们在今天回过头重新审视三、四十年代的美国黑人文学作品时,比较容易摆脱当时偏狭的文学题材与审美观念的束缚。特别是从女性文学的角度来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今天黑人女作家致力探寻的黑人女性完整的生命价值问题,早在赫斯顿的作品里就有了相当强烈的表现。

赫斯顿共写了四部小说、两本黑人民间故事集、一部自传以及一些短篇故事。《他们眼望上苍》是黑人文学中第一部充分展示黑人女子内心中女性意识觉醒的作品,在黑人文学中女性形象的创造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小说描写了反抗传统习俗的束缚、争取自己做人权利的珍妮的一生。她向往幸福的爱情,但外祖母为了使她能够过有保障的生活,强迫十六岁的珍妮嫁给了一个有六十英亩田产的中年黑人洛根。洛根对妻子的要求是和他一起耕作,并在他需要时满足他的性要求。珍妮过着没有爱情的死水般的生活。黑人小伙子乔·斯塔克斯吹着口哨从大路上走来。他口袋里装着干活存下的三百元钱,要到佛罗里达一个建设中的黑人小城去开创新的生活。他爱上了珍妮,要带她同去。珍妮在乔勾画的新生活的图景中看到了实现自己做一个独立的人的梦想的可能,于是随着他离洛根而去。乔很快发迹,成了这个小城的市长和首富。有钱有势后的乔开始要求珍妮俯首听命于他,言谈衣着必须符合市长太太的身份,并限制她和一般黑人的交往。作为洛根的妻子,珍妮是干活的牛马,作为乔的妻子,她是供乔玩赏的宠物。珍妮感到自己的生命被窒息了。她无法接受社会传统加在女性身上的桎梏,始终希望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乔死后,她结识了一个无忧无虑、充满幻想、既无钱又无地位的叫甜点心的黑人青年,于是毅然抛弃了市长遗孀的身份和漂亮的家宅,跟着甜点心到佛罗里达去做季节工,白天一起干活,晚上和其他黑人季节工一起尽情玩乐。她终于实现了从童年时代起就具有的、按自己渴望的方式生活的心愿,从一个被物质主义和男人支配下生活的女人发展成为自尊自立的新型女性。

珍妮和甜点心的关系中既没有对物质财富的追求,也没有对社会地位的渴望,他们享受的是共同劳动的乐趣和黑人季节工群体中丰富的黑人文化传统。作者以优美的、诗一般的语言描写了珍妮和甜点心的这一段生活。在他们共同生活了两年后,一场暴风雨及洪水威胁着他们的生命。甜点心问珍妮:“假如你现在会死去,你不会因为我把你拽到这个地方来而生我的气吧?”珍妮的回答是:“如果你能看见黎明的曙光,那么黄昏时死去也就不在乎了。有这样多的人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曙光。我在黑暗中摸索,而上帝打开了一扇门。”

然而我们也注意到,珍妮理想的最终实现,她的第三阶段的生活,是建立在一个极不现实的经济结构之上的。他们去做季节工人不是为了谋生,珍妮的财产使他们的劳作超越了谋生的需要,成了享受生活所提供的多种可能性的一个方面。小说前两部分都是建立在现实的经济基础之上的,而这一部分却是发生在一个不现实的社会经济背景之下。也许这正反映了赫斯顿的现实态度,表明她并不认为在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下,男女之间能够建立真正平等的关系,女子能够获得做人的完整权利。而珍妮与甜点心的幸福生活突然以悲剧结束,也颇耐人寻味。乐天而多情的甜点心在洪水中为救珍妮被疯狗咬伤,得了恐水病。甜点心病重后,医生叮嘱珍妮独睡,以免甜点心在神志不清时伤害珍妮。甜点心误以为珍妮厌烦了他,加以疾病的折磨,竟然向珍妮开枪,珍妮在惊恐中为自卫开枪命中了甜点心。甜点心在向珍妮开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为了使你幸福什么罪都受了,现在你这样对待我真让我伤心。”对比乔在一病不起后珍妮去看望他时所说的话,真是如出一辙:“我给了你一切,你却当众嘲笑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这两个在其他方面全然不同的男人,最终变得多么相似!女人的“幸福”是男人赐予的,因此他们期待女人的感激和顺从。赫斯顿通过揭示二者死前和珍妮的关系向读者表明,女人是无法通过丈夫来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的。无论甜点心曾是一个多么理解珍妮的丈夫,只要他们仍生活在一个男性主宰的社会中,珍妮便不能通过婚姻使自我得到充分的发展。甜点心的死使她最终挣脱了传统加给妇女的以男性为主的生活轨迹。

小说是以珍妮自述的方式展开的,开始和结束都在珍妮家的后廊上。甜点心死后珍妮回到伊顿维尔家中,跟随着她的是指责和谎言。儿时的好友费奥比来看她,她就在后廊上对她讲述了自己一生追求实现生命意义的经历。在珍妮与费奥比的关系中,赫斯顿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女性间相互支持的群体的雏形。不少当代黑人女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对这种黑人妇女为了获取自身解放而进行相互鼓励和支持的姐妹群体的力量有更多的描写,寄予了更大的希望。费奥比用自己的关切爱护使心力交瘁的珍妮得到了慰藉,而珍妮则以自己对男权社会反叛的经历唤醒了费奥比的自我价值感。在珍妮讲述结束后,费奥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光是听你说说我就长高了十英尺,珍妮,我不再对自己感到满足了,以后我要让山姆(费奥比的丈夫)去捕鱼时带上我。”

小说的结尾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作者的意愿。她希望女子都能像费奥比一样,从珍妮一生的奋斗与追求中看到女性自我价值实现之重要,从而萌生出希望改变现状的要求。正是在表现女性对精神生活的独立追求上,《他们眼望上苍》开了黑人女性文学的先河,因此,说赫斯顿是当代黑人女性文学的先行者,她是受之无愧的。

赫斯顿小说的艺术特点之一是大量使用了美国黑人独特的民间口语表达方式和形象化的语言。爱丽丝·沃克在评论这部作品的语言特色时是这样说的:“她(赫斯顿)不遗余力地去捕捉乡间黑人语言表达之美。别的作家看到的只是黑人不能完美地掌握英语,而她看到的却是诗一般的语言。”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力图保留作品的这些特点。但是赫斯顿所使用的语言中具有的音韵节奏,由于两种语言的巨大不同,在翻译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有所流失,留下的是无奈与遗憾。

凤凰文化也为您奉上《他们眼望上苍》的开篇,这是经历了一切的珍妮重新回到城市时的场景,一个《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式的开篇。祝您阅读愉快。

01

遥远的船上载着每个男人的希望。对有些人,船随潮涨而入港;对另一些人,船永远在地平线处行驶,既不从视线中消失也不靠岸,直到瞩望者无可奈何地移开了目光,他的梦在岁月的欺弄下破灭。这是男人的一生。

至于女人,她们忘掉一切不愿记起的事物,记住不愿忘掉的一切。梦便是真理,她们依此行动、做事。

因此故事的开始是一个女人,她埋葬了死者归来。死者并非是有朋友在枕边脚旁哀悼着因病魔缠身而死。她从透湿的、泡得肿胀的、暴死的人中归来;暴死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审视着天命。

人们全都看到她回来了,因为那是日落以后,太阳已经下山,但它的脚印尚留在天空。这正是在路旁的门廊上闲坐的时候,听消息、聊大天的时候。坐在这里的人们一整天都是没有舌头、没有耳朵、没有眼睛的任人差遣的牲口,让骡子和别的畜生占了自己的皮去。但现在,太阳和工头都不在了,他们的皮又感到有力了,是人皮了。他们成了语言和弱小事物的主宰。他们用嘴巴周游列国,他们评是断非。

看到这个女人回来时的样子,使他们想起过去积聚起的对她的妒忌,因此他们咀嚼着心头的记忆,津津有味地咽了下去。他们问的问题都是辛辣的宣言,他们的笑是杀人工具。这是群体酷行。一种心态活灵活现。传言不胫而走,如歌曲中的和声般一致。

“她干吗穿着那身工作服回到这儿来?难道她找不到一件女装穿吗?——她离开这里时穿的那套蓝缎子女装哪儿去了?——她丈夫弄到的、死了又留给她的那么多钱都上哪儿去了?——这个四十岁的老太婆干吗要像个年轻姑娘那样让头发披到后背上一甩一甩的?——她把和她一起离开这里的那个年轻小伙子扔在哪儿了?——还以为她要结婚呢?——他在哪儿扔下她的?——他把她那么些钱怎么着了?——打赌他和哪个小得还没长毛的妞儿跑了——她干吗不保持自己的身份地位?——”

当她走到他们那儿时,她把脸转向了这些胡嚼舌根的人,开了口。他们匆匆忙忙七嘴八舌地道了“晚上好”,嘴张着,耳朵满怀希望。她的话倒挺使人愉快的,可她没有停住脚,一直朝自己的大门走去。门廊上的人只顾得看,顾不上说话了。

男人们注意到她结实的臀部,好像她在裤子的后袋里放着柚子。粗绳子般的黑发在腰际甩动,像羽毛样被风吹散。而她耀武扬威的乳房则企图把衬衣顶出洞来。他们,男人们把眼睛看不见的留着在心里琢磨。女人们记下了她褪色的衬衫和泥污的工作服,保留在记忆中。这是和她具有的力量进行斗争时的武器,如果以后证明没有什么价值,仍可以作为她有朝一日可能落到她们的地步的希望。

不过直到她家的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为止,没有一个人动,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咽咽唾沫。

珀尔·斯通张开嘴大笑了起来,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面笑,一面趴在萨普金斯太太身上。萨普金斯太太鼻子喷着粗气,嘴里啧啧有声。

“哼,你们都替她操心,你们都不像我,我才不去捉摸她呢。要是她连停下来,让人知道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的这点礼数都没有,那就让她去好了!”

“她甚至都不值得我们去谈论,”卢洛·莫斯用鼻子拖长了腔调说,“她高高在上,可样子下作,这就是我对这些追年轻小伙子的老太婆的看法。”

费奥比·华生先往前倾着身子,在摇椅里坐定,开口说话:“咳,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呢,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而我也不知道。”

“也许我们没有你知道的内情多,可我们都知道她是怎么离开这里的,我们也都肯定地看见她回来了。你企图包庇珍妮·斯塔克斯这种老太婆也没用,费奥比,不管你们是不是朋友。”

“要说老,你们这些说话的人里有的可比她老多了。”

“据我所知,她四十好几了,费奥比。”

“她最多也就是四十岁。”

“对于甜点心这样的小伙子,她可太老了。”

“甜点心早就不是小伙子了,他都三十了。”

“我不管这个那个,她总该可以停下来和我们说上几句话的吧。她这个样子好像我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珀尔·斯通抱怨道,“做了错事的是她。”

“你是说你气的是她没有停下来把自己的事都告诉我们。不管怎么说,你们究竟知道她干了什么坏事,要把她说得这样一无是处?就我所知,她做的最坏的事就是瞒了几岁年纪,这丝毫也没有损害别人。你们真让我起腻。照你们的说法,人家还以为这个城里的人在床上除了赞美上帝别的什么事也不干呢。对不起,我得走了,因为我得给她送点晚饭去。”费奥比猛地站了起来。

“别管我们,”卢洛微笑道,“去吧,你回来之前我们给你照看房子,晚饭我已经做好了。你最好去看看她感觉怎样。可以让我们也知道知道。”

“天哪,”珀尔附和道,“我说话说的时间太长了,把那小块肉和面包都烤焦了。我可以在外面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丈夫不挑剔。”

“啊,嗯,费奥比,你要是马上就走,我可以陪你走到那儿去,”萨普金斯太太主动提出说,“天很暗了,妖怪说不定会抓住你的。”

“不用了,谢谢你,我就走这么几步,什么也不会抓住我的。反正我丈夫对我说了,没有哪个第一流的妖怪会要我的。要是她有话对你说,你听着就是了。”

费奥比手里拿着一只盖着盖子的碗急急走去。她离开门廊,大伙儿未问出口的问题一齐向她的后背投来。他们希望答案是残酷古怪的。当费奥比·华生到了珍妮的家门口后,她没有从大门进去沿棕榈树小道走到前门,而是转过栅栏拐角从便门走了进去,手里端着满满一盆褐米饭。珍妮一定是在房子的这一边。

她看见她坐在后廊的台阶上,灯里已经灌好了油,灯罩也擦干净了。

“你好,珍妮,你怎么样?”

“啊,挺好的,我正在泡脚,想解解乏,洗洗土。”她笑了笑。

“我看见了,姑娘,你看上去真不错,像你自己的女儿。”她们两个都笑了,“即使穿着工作服,也露出你女人的特点。”

“瞎扯!瞎扯!你一定以为我给你带了什么来,可我除了自己之外一样东西也没带回家来。”

“那就足够啦,你的朋友们不会想要更好的东西了。”

“我接受你的恭维,费奥比,因为我知道这是真心话。”珍妮伸出手来,“天哪,费奥比,难道你不打算把你带来的那点吃的给我了?今天除了自己的手我什么也没往胃上放过。”她们俩全轻松地大笑起来,“给我,坐下。”

“我知道你会饿的。天黑以后不是满处找柴禾的时候。这回我的褐米饭不怎么好,咸肉油不够了,不过我想还能充饥。”

“我马上就告诉你。”珍妮揭开盖子,说,“姑娘,太棒了!厨房里的事你可真是在行。”

“啊,这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珍妮,可是明天我多半会有一堆好吃的东西,因为你回来了。”

珍妮津津有味地大吃着,没有说话。太阳在天空搅起的彩色云尘正慢慢沉下。

“给你,费奥比,把你的破盘子拿去,空盘子我一点用处也没有。那吃的来得确实是时候。”

费奥比被自己朋友粗鲁的玩笑逗乐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疯。”

“把你旁边椅子上的那块毛巾递给我,亲爱的,让我擦干净脚。”她拿过毛巾用力擦着。笑声从大路上传到她耳中。

“好吧,看来全能的嘴巴还在某处发威,而且我猜现在他们嘴里说的就是我。”

“是的,不错,你知道要是你走过某些人身边而不按他们的心意和他们谈谈,他们就会追溯你的过去,看你干过些什么。他们知道的有关你的事比你自己知道的都要多。心存妒忌听话走样。他们希望你出什么事,就‘听到’了这些事。”

“如果上帝不比我更多地想到他们,他们就是丢失在高草丛里的一只球。”

“我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因为我家门廊在大路边,他们都爱上我这儿来。我丈夫烦透了,有的时候他把他们全赶回家去。”

“山姆做得对,他们不过就是磨你们的椅子罢了。”

“对,山姆说他们多数的人都上教堂,这样在末日审判时就能复活。在那一天任何秘密都该公开,他们要在场听到所有的一切。”

“山姆真是个大疯子!和他在一起就会止不住地笑。”

“啊哈,他说他自己也打算在场,好弄清楚是谁偷了他的棒子芯烟斗。”

“费奥比,你那山姆简直就不肯罢休!疯子!”

“这帮黑家伙对你的事感兴趣得要命,要是不能很快弄明白,他们很可能要催自己尽早去到末日审判的地方搞清究竟。你最好赶快告诉他们你和甜点心结婚的事,还有他是不是拿了你所有的钱和哪个年轻姑娘跑了,以及他现在在哪儿,你的衣服都哪儿去了,怎么会搞得你只得穿着工作服回来。”

“我不想烦神对他们说什么,费奥比,不值得费这个事。你要是想说,可以把我的话告诉他们,这和我自己去说一样,因为我的舌头在我朋友的嘴里。”

“要是你有这个愿望,我就把你要我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

“首先,像他们这样的人对他们一无所知的事情说长道短,浪费的时间太多了。现在他们非要来追究我对甜点心的爱,看看做得对不对!他们甚至都说不清生活是不是就意味着一顿玉米面团子,爱情是不是就意味着床上的被子!”

“只要他们能逮住一个名字来嚼舌,他们才不在乎是谁的名字,是什么事情呢,尤其是如果他们能把它说成是坏事的话。”

“要是他们想看想了解,为什么不来吻吻我,也让我吻吻他们呢?这样我就可以坐下来讲给他们听。我是个参加了‘人生大协会’的代表,是的!在你们没有看见我的这一年半里,我就是在总部,在盛大的生活代表大会上。”

她们在夜色初临的清新中紧挨着坐在一起。费奥比迫切地想通过珍妮体验一切,但又不愿表现出这热情来,怕珍妮认为她纯是出自好奇。此时珍妮胸中充满了人类那最古老的渴望——自我剖露。费奥比长久地保持着沉默,但却禁不住地移动着她的脚。珍妮就这样倾诉了一切。

“只要我银行里还存着九百块钱,他们就用不着为我和我的工作服担心。是甜点心让我穿上的——好跟着他。甜点心没有花光我的钱,也没有扔下我找年轻姑娘。他给了我世上的一切安慰。如果他在这儿,也会这么对他们说的——要是他没有走的话。”

费奥比全身涨满了急切的期待,“甜点心走了?”

“是的,费奥比,甜点心走了,这是你能看到我回到这儿来的唯一原因,因为在我呆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再能使我幸福了,那是在南部沼泽地,在烂泥地里。”

“你这么个讲法我很难听懂你的意思,不过有时候我脑子就是慢。”

“不,这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所以如果我不把情况给你解释清楚,告诉你什么也没有用。如果没有看见毛,水貂的皮和浣熊的皮没什么不一样。我说,费奥比,山姆是不是在等你给他做晚饭?”

“都做好了等着呢,要是他连去吃的脑子都没有,那就该他倒霉。”

“那好,我们可以就坐在这儿聊。我把房子的门窗全打开了,好让这小风吹一吹。”

“费奥比,我们已经是二十年的亲密朋友了,所以我指望着你的善意态度,我就是出于这点和你来谈的。”

时光使一切变老,所以珍妮说话的工夫,那轻柔的初临的夜色变成了可怕的龙钟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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