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了这一问题之外,林奕含可能还提出了一个严肃的文化问题,也即汉字中虽然也有“恶”这个字,并没有告诉她们“恶”的问题,至少一直讳言恶,更不要说教会她们应对恶:“而伊纹希望我们在她被折腰、进而折断的地方接上去?”也就徒劳无功。
一般人尽可以去身体力行勒内·夏尔的诗歌格言:“尽可能不去模仿那些在谜一般的疾病中打死结的人”(张枣译),但林奕含是一个在创伤(trauma)中“钻牛角尖的人”。对于林奕含的语言和心理世界而言,语言世界和行为世界的分裂是致命的;正是行为世界击溃了林奕含对语言世界的信仰。
语言有时加快行动,但有时又推迟了行动
语言世界与行动世界是一回事,但又是两回事:如果说言行一致可以称为“好人”;那么神智正常的“坏人”则拥有更多随意转换的自由。林奕含的问题——艺术是否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或者从来就只是巧言令色?——可谓是对后一种情形的揭示,甚至正中靶心。在极端的拷问背后,是林奕含对人的绝望以及对文学的失望。尤其,文学不仅未能帮她走出精神困境,更无力真正“报复”李国华的原型陈星(原名陈国星),而只有报复才能为她赎回正义、受挫的正义感和正义之心。正是因为正义迟迟未来,林奕含的病情才会不断加重:“我的精神科医师在认识我几年之后对我说,你是经过越战的人。然后又过了几年,他对我说,你是经过集中营的人。后来他又对我说,你是经过核爆的人。”
林母最近一次发言说,林奕含其实也尝试过写作之外的其他方式寻求正义,“她写了好多、好长网志,她多想物理性去伤害那个老师,她拼命去网络、去相关妇女基金会、去找律师想提告”。林奕含在自杀前的访谈中也用到“物理性伤害”这个词组,但在那个广为流行的视频中被剪辑掉了,也许是为了保持她形象一贯的优雅?但这个说法其实只能见出她对正义的渴盼之心,这一股渴求正义的熊熊火焰甚至从未触及对方,而只是燃烧了她;并不是说这一种心情不可取;而是她在毫无办法之后,只能将这股执著的烈火转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