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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沙暴

   太阳成了大提琴弦上的金色,其实它是黄色的,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有毛虫么?Dr并不相信。
  我们应该有一只毛虫。我甚至能想像毛虫的蠕动和小便,我们可以爱毛虫,毛虫也可以爱我。如果我不对它施加破坏,比如杀了它,踩死它,捏死它或者给蕃茄过多的杀虫剂。现在没有毛虫了,假如真有那么一天,这件事发生了,就像早期的书中所写,他还处在一个早期的年龄,世界也是一个早期的世界。他会说:我们需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以迫使人们正视自己的行为。否则他们就永不知错。他会假设一些情况,把这个可能模拟出来。让人们看看教训,再把这个恶作剧打破。他说只是为了热爱自然。
  世界是现在的世界。狗尾巴花不会有植物般的耐心,他会用一种平淡深沉的目光,在远处找一个不知所以的视点,逃开他不期待的。当然,他的逃开也不是我的期待,我的假想是一种错误。好像我们不能不小心一点,胡思乱想总会勾起一场悲剧的后遗症式的惨痛。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不想说话,舒了口气转过脸,看蕃茄枝叶外斑驳的世界,强烈的不适在心中翻滚。他仍然把目光放得平稳。有一种野生菇在枯败的黑色树桩下生长起来,伞状菌更多了,发出伞状的味道。酸雨一停,太阳就出来。露台上的空气充满了太阳的颜色。我想象在这样的季节能嗅到一些花的味道。那些花仿佛在几天前刚开败。
  
我在电脑前面删删贴贴,在大脑里重组一些档案。
  他曾经在一个计算机商那儿做事,据说如果上一个时代,他们的工作是靠想象,设计一些人类未来的动画,供人打发无聊。现在他们把略懂程式的人都纠集到一起,研究怎样将以前的景像复原。比如山和湖,花,而且是现实地恢复。他们算是这个城市里仍然具备作息制度的一批人,身上保留着上个时代的生活特征,并且有些脑子,懂得很多知识。不像另一拨人,永远于酒店和空房子里动荡。有时他朴素地坐在灯光里想问题,一丝不苟,生涩而灵活。语言很少,一双眼睛平静又专注地忘着那株被移到室内的蕃茄树。
  此时一般是夜里,有时下雨,雨声稍见轻柔,诱惑人进入去接受洗礼。心情也异常柔和。在感觉中,似乎又听见客室的老座钟打点的声音,每天早上十点和晚上六点。其实它已经死亡很久了。那是一件古董。
  暗淡光线中,老座钟开始打点,空气流动黄昏炊烟的味道。炊烟的景致四处也找不到,每到这时我就迷失。我想象的东西都来自一个不存在的世界。Dr谈起一些接近炊烟的地方和真正的城,我所见到的是异化了的。我说我也不喜欢太多楼。他开始说一些那个年代爱情故事,与花无关,与城有关的,他说只是为了应付我的好奇。他有自己的保留地,他说它们已经失去了。你永远不能涉入。
  对面酒吧的灯有些沉缅,我竟然想到,人们应该成双成对地走进雨里,而不是独自进酒吧,面前放一劣等的杜松子酒。
  你的脸很怪,有点扭曲。
  我有时想模拟一脸野花般灿烂的表情。这算不算浪漫呢?我问自己。
  我开始窜头痛症,感觉每一天都充满淡淡的热。习惯了模仿他一样的深沉,一边想问题,对末来充满忧虑。
  如你所知,在假想中,我发现自己爱上了Dr,假想能和他重温手稿里的情景,那种东西在上个世纪叫做爱情,"浪漫"。
手稿里写了无数蕃茄和花。那就是花的风暴。
  "每个人到了十八岁和二十八岁的某一段时间,都会照惯例那样爱上了别人。这些感情受着花,树,天气的影响。说爱上就爱上似的。一点也没有多余。他们常常有机会在一些微热的仲夏午后奔赴约会,出走的感觉极像是偷偷去完成某个神秘任务。常常在城西十五大道一带的林荫路上散步。从来没有那么多的树,从来没有那么多蔷薇科植物。粉红色和大红色两种蔷薇科植物在街道两边通延的长形花台里织热绽放,偶尔才能透过一簇稀疏之处看见地皮上陌生的泥土。多得令人害怕的蔷薇科植物,好像要肆无惮忌地打出一场花的风暴。而公园四处蔓生着微小的白色玫瑰,半空中都是。毫无纪律,只似传言中所谓的爱情一样混乱有序。所有要做的除了散步就是散步,并且还像模像样地叫出草从中一些野花的名字,似乎力图使行为显得合乎道理。"
"有些人总是分不清蔷薇科植物谁是谁,只会像模像样地也跟着叫出一些野草的名字,但心不在蔫。男人小心冀冀地,心不在蔫地把女人那一小束奄奄一息的宝贝似的植物攥在手心。"
  仿佛就是为了表达这个意思。我认为那种地方一定挺美,就和期待的一个样,富于异国情调,可以使心情平静下来。
  狗尾巴花是沉郁的人。在一些阴凉的下午,我们在某条路上缓慢走动,步子放得很拖沓。街道两边的房子空了很久,没有人住过。垃圾和下水道间,老鼠在乱跑。这好像是除了人之外,少有的生命力之一。天上有浓痰一样的阴云。他说原来的西十五大道啊,可以令很多人魂萦梦绕。美丽的女孩在街上溜狗,和你一样年轻。
  我们走进一块空地间,他把手插进地上散浮的云英状物里,用力抓起一大把,细碎的颗粒从指缝间慢慢泄了出来。
"看,泥土已经沙化。"
  实际上,我们活得很枯燥。城市已经病掉了。这事简单之极。因为沙漠越来越多。城市像一团团孤岛在沙海之上绝望地存在着。
  人们的生活次序可以一成不变。房子,酒吧。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你试着从时间中寻找说明,想从时间里找什么我也不知道。计算机告诉我们历史已经删除。这实在让人觉得恐惧。恐怖的声音在心底像胶造的表皮一样拥挤,发出尖锐的摩擦。我很有理由认为自己活得不正常。我有几次会梦见我曾经想象过的---湖!茫然若失的时候,蕃茄花成了唯一的寄托。
  离蕃茄很遥远的日子。总想在某个上午或下午偷偷溜出去,溜到某些有花和树的地方散步。待重返露台,走过黑色树桩时,专注地观察了一阵。很奇怪的植物。我伸出手,想用一下力,再停顿几秒。一切自然不过。一旦有了表演的冲动,似乎自恋从劣根性深处源源地释放出来,像一种不慎破了盖子的挥发性油分。却又不为表演给所有人。关于别人同不同意已经无所谓,在芸芸众生中,肯定是只为着那么一个理由,于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他曾经的那种生活。那种生活来自于一个足够宽裕的自然的年代。一个书和字的想象的年代。
  多美好啊。我不由泪泠泠地感叹。
   "也许明天沙子就会淹没这座城市。爱克和丽丝紧紧地抱在一起。用最后的温存抵挡来自灵魂深处的对死亡的恐惧……",读到这里,我把书轻轻放箱子角落,然后走出贮物室。大厅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我用手拖起睡衣,赤着脚从大厅跑过。从破了一角的屋顶看出去,灰色的天幕上挂着月亮。
  "R,你在干什么?"Dr揉着眼睛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
  "我知道沙暴会来。明天么?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否会死?"
  Dr摇摇头,无言以答,露出一个痛苦的微笑。
  我突然觉得难过极了,像在沙子的压迫下会窒息掉。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觉得我的想法是徒劳。因为对末来根本没有把握。我就走过去和他抱在一起。我感到被一双手臂紧紧抱着,要把什么压碎般,于是我抬起头去看他。Dr眼睛微睁着,流露出另一种迷惘和无助。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很早以前,人类从没想过会这样轻易地死于意外。"
  一些简单的月光被扔在窗子一角,又从黑了的,破了的夜色中,侵略性地跑进来。在那一瞬间,露台和酒吧都极其遥远,年代与年代也不存在,所以恐惧和浮燥也一去不返。我闭上眼进入想象,在周围是青色的麦田和原野,湖,村庄很宁静,没有暴力。人像村庄里的蝴蝶。
  Dr说我们活在一种抽象的体验中,很痛苦。他在线轴的另一端奔跑,追赶另一端,而另一端也在奔跑……
  很早以前,我和他颇此毫不相干。有一次,发生了一些灾难,使得世界破灭。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这里成了沙漠,另一些地方是海水。他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他说当他还小的时候,这一切已经混乱了,那时他可以游泳和滑冰。太阳是金色的,城市周围长满了树,人们养着动物,我一定喜欢。但是它们不会说话,那时的人四处走动,大街很干净,没有老鼠,没有垃圾,下水道都是盖上盖的。大街两边开着花,有玟瑰和蔷薇。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游泳,滑冰,到动物园去看动物。可是突然的,人类就失去了这些支配世界的权力。黑子的污染越来越严重,地球开始干燥! 很多的沙子渐渐将内陆分裂开来,海水又把一些地方淹没了……
  Dr找不到他的家。但他活了下来。他说母亲就是你以后会成为的那种人,如果你生了女儿她又会是别人的母亲,就成为你现在这样的人。人类就这般繁衍。他长大了,偶然在这所空房子里找到了我。他本来想找一些吃的,然后寻着哭声而来。他说:我知道你是什么,这是人的原始的天性所然,即使在一个混乱的世界,生命仍是不可阻止的东西。对于这一切,我都点头,做出一个成熟的理解表情。他说:也许他的父母还在,但是不知活在沙漠之间的哪一座"孤岛"里。
  "那么……"我眨眨眼。意识到现实的另一种残忍。
  有时候,他想起过去的时光,有一些切肤之痛。但我不会明白。因为我没有读过童话。Dr形容他的怀念,就宛如他小时候看童话。他向往的童话,不过是他曾经生活过的那片星光下的世界。
  他说不该种那些蕃茄。我又想起那些这些全是蕃茄的不是。最初是他种下的。我们可以让这些期望永远死亡,因为好像无法去改变了。他说这些番茄长成片,总让他怀念起曾经的血红的晚霞和夕阳。从远处看,还要发生错觉。以为从恶梦中醒了过来。
  是啊,太红了。吓我一跳呢。他叹了一口气。
  我突然又想到爱情。在他们那个年代,每个人都会有他的孩子气的爱,只是一个少年在他生命成长过程中一个自生自灭的爱,这种幻想多于个实的爱情在完成他从少年走向青年之后就自然结束了。现在没有人享受这种感情,爱情这个词已经远离了生活。这不是他们不懂得。
  早先,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掌握世界,我会非常愤怒,痛苦不只来自于不理解。现在我倒明白了,他们失去的就是这一代人永远的痛疽。你不能强求他们再回到从前的方式,因为世界已经把这种权利剥夺了。就像同样不能要求每一颗番茄都按照一个样子生长,首行需要自然和泥土。世界可能会拒绝再次完美地运作。
  他每天按时上班,回来稍早了些,周末也不是只在西十五大道散步,走得远了些。我们希望在某些地方发现想象中的事物,但是一无所获。白天,街道上的光线也暗了,老鼠的尸体越来越多。 人们拟乎仍然在空心思地排解自然难题,怎样活下去就成了生存的全部课题。我所假想的一切已经是童话,生活再现着残忍的真实。我开始了孤独的游牧式生活的幻觉--
  在我想象的世界里,男男女女已经不需要说话。主要靠打信号灯来交流的,信号灯像一种暖呼呼的爱情。我还在那儿为一个假想中的人炮制出感情,因为他常常在我期待的时候,就打开了他窗前的灯。在日思夜念的牵挂里,任何一种爱情,都表露着柔顺的罗蔓蒂克的天性。在我们已经对现实恐惧时,对活着时能依赖一个人的想法,就萌生得特别真实。
  但是所有的灯都不能触动更强烈的感情。每个人似乎都变成一个密码,除了钥匙,谁也解不开。可是那把钥匙已经被人类自己无情践踏了。我他许从来没糟受到这么厉害的痛苦,可是这又没有一点痛苦的特点。没有一点传统的残忍。
沙暴!所有人都在等待沙暴!
   "估计就在这几天,乞求是计算机失误吧。"Dr脸色惨白地出去了。
  我把红蕃茄都摘下来。有三颗。我来到酒吧,把它们挤在酒里。别人好奇地看着,充满了惊讶。有一些人大声地冲我叫:"R,你在哪里弄到的?"酒吧主人激动地嘶着嗓音嚷道:"还有植物能生长!"所有人都围上来,他们满脸放光,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酒吧主人想叫住我,但是我我径直走了出来,然后穿过广场前的空地,空地上四处是老鼠的尸体,有一些因为放射的毒伤,已经变形了,有一些还在痛苦地扭曲。向远处看去,黄色越逼越近。我们还在沙的现实中。世界毫无改变。
  反正我把手稿的最后一页读完了。那上面是一首署为沙暴的诗。那时他们有一种工作,就是预他们自己的未来。可惜那时我们还不存在。

  沙暴
 
  一株红蕃茄生长在泥土里

  年在岁月尽头
  无限延伸
  即将霉掉和已经霉掉的时间
  迟迟不决

  重叠的时间在时间尽头
  像影子的影子和镜子的镜子
  岁月没有名字
 
  匆匆地写着琐碎手记
  写满了红色的欲望和孤独的守望
  狂放、不羁
  写两个极端

  苍桑泥土生长红蕃茄的脸
  谁也读不懂岁月眼睛
  重叠
  像影子的影子镜子的镜子
  交叉在这边那边
  在一边
  世界成了灰色
  另一边没有颜色

  这边和那边
  交叉
  时间和空间的同一边
  过眼云烟云成了烟云
  该铭记的要铭记
  永远无法忘记的
  只是渺茫回忆
  什么花在唱歌
  是阴柔之花
  回忆在
  孤独岁月里重叠
  继续生长
  继续回忆
  重复一千个印
  蕃茄已死亡
  脸消失在轮迥中
  也看不到岁月的眼睛

  一株红蕃茄在泥土里死亡
  年的尽头
  干败躯体无尽延伸
  即将霉掉和已经霉掉的时间
  迟迟不决

   沙暴明天就到……
  我躺在那侏蕃茄的旁边。想象着周围的麦田和原野,以及湖。我和Dr紧紧地抱在一起,被铺天盖地的黄尘永远埋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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