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龙色与当代设计一拍即合,这套餐具刚刚问世,就受到朋友们的追捧。不过,崔怀宇没想到的是,他却惹怒了老师吴杉。吴杉虽然鼓励创新,但在他看来,草绿、淡粉这样的颜色,以及轻巧的器形,看起来太像塑料的质感,他认为,这是对漆的不尊重。
崔怀宇却坚信,不论换成什么颜色,自己运用的一直是漆艺的技法,漆的本质并没变。
“器不用,不成器”,能制作出人们乐意使用的漆器,才能让传统延续,让技艺真正发扬光大。师徒二人为此争执了很久。崔怀宇坚持三年多的持续创作,才终于说服了老师。越来越多年轻人的认同也让老师开始重新审视漆器的传统。
对崔怀宇而言,漆器制作工艺的每个环节,都能找到创新的乐趣。
他尝试将曾经传统沉重的图案,转化成更具现代感的动植物图案。此前在漆画创作中探索的星空效果,也被他运用到漆器中。这是对技法的极大考验,漆画是平面的,漆器却是立体的,要经过一次次试验总结,才能知道漆滴落后形成的效果,才知道在什么干燥程度时上漆、上多少层、用多大的打磨力道能达到更逼真的星空图案。
虽然漆器具有防腐功能,但生漆却是目前所知唯一靠生物催化(漆酶)干燥的漆,大多数人接触生漆会过敏。这是漆器匠人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去年有段时间,崔怀宇的手臂还起过红疹,但不去理它,倒也很快就痊愈了。他把指甲修剪得很短,还是会有漆往指甲缝里钻。他不想戴手套,因为很多时候,要通过手感来掌握打磨的力道。
将漆器创作比作修行,或许并不夸张。漆艺的工序繁多,不同的技法工序上也有差别。光是底胎的制作,就涉及裱布、刮灰、上漆三大步,其中刮灰又分为上粗灰、中灰、中细灰、细灰四道工序。上漆也是复杂的过程,简单来说,需要上漆、打磨、晾干,再上漆,更细地打磨,再晾干……重复至少几十次。
崔怀宇的工作室里有从 400目到 5000 目的砂纸,他会在制作的不同阶段选择不同目数,沾水细细打磨。推光则更讲究,需要用手掌蘸植物油拌细瓦灰,反复摩擦漆面,于是漆器仿佛被一点一点地“点亮”,变得光亮如镜,润泽如玉。木制的胎,从漆树上采下来的生漆,一切材料都是从自然中来,加以匠人的技艺和巧思,让器物焕发出生命的光彩。被多少人迷恋着的“钢琴烤漆”,在一个漆盘面前,显得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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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会有漆
扬州漆器厂,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之地,这里出品的漆器远销 60 多个国家和地区,是无比宝贵的传统财富,但它们很难进入寻常百姓家。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亚太大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宇,几乎一生都在这里度过。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创造了漆器厂的辉煌,也见证了漆器厂的浮沉。
1970年代,扬州漆器厂复原了失传 200 年的点螺工艺,轰动一时。然而,1980年代末,扬州漆器厂却陷入困顿,来自欧美的订单骤减,许多年轻人纷纷离厂。所幸,1990年代中期,漆器厂又在出口转内销的过程中成功转型,再度步入正轨,如今则背负着传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任。
然而,在大师眼中,对基本功的磨砺仍然是一切创新的基础。40多年前,扬州漆器厂为了复原失传200年的点螺工艺,绞尽脑汁,“物理的、生物的,能试的都试了一遍”,连一些民间的传闻都尝试过了,然而,经过长达三年的实验,却发现,一遍一遍地打磨,是唯一的方法。真正的创作,没有捷径可走。
那一代人做过的努力,足以留载史册。然而,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使命。崔怀宇投身漆器创作这些年,正是整个行业新的转折性时刻。
崔怀宇并非没有困惑。他的同学大多在做一些比较抢手的金扇、古琴、佛像,在龙井之城杭州,做茶具也是不少人的选择。崔怀宇每年春秋时节也要为酒店创作漆画,以及门板、屏风之类的大件漆器,以便有留一些积蓄做漆器实验。
他曾想过,如果品牌做大,迟早会面临批量制作的问题。马卡龙盘子是可以复制的,只要他把每种颜色调好,多请几个人来做就可以,盘子上的图样也可以通过临摹完成。但是,即便如此,由于阴干就需要大约 1 个月,每批订单的制作周期在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间,也只能完成 50 件左右的器物。
曾经有客户找到他,预订镶嵌烫金叶片的圆盘,要求1个月做300个。面对这笔数十万元的订单,崔怀宇犹豫了很久。每个盘上的图案,都是用真叶片拓上去的,镶嵌的工艺相对复杂,如果雇人,则很难保证质量,也很难在限期内交付。他最终拒绝了这笔订单,“我还是想踏踏实实做些精品出来。”
穿过楼上邻居的画室,到达工作室的顶层,从天台俯瞰,楼后是一片湖,周围杂草丛生,格外野性。天气好的时候,崔怀宇就把工作台搬上来,边做作品边找灵感。
富阳区远离杭州主城区,创作环境相对安静。这里也是杭州民艺人聚集的地方,工作室彼此相邻。隔壁住着做银饰的匠人,楼上则是一个画油画的年轻人,前些日子在隔壁小区还见到一家古琴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