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绣片,精致而美丽,千丝万线的缠绕,也缠绕进了一代代人的故事,手作者,穿着者,收藏者,就像是在完成一个秘而不宣的接力,绣片的颜色或许有些暗淡了,着生的故事却依然栩栩如生……
一件绣衣一分为二,成为了父亲永恒的遗憾
摄影记者出身的曾宪阳几十年间拍遍了苗族的山山水水男男女女,并渐渐开始对苗族传统服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开始收藏各种苗绣珍品。生前,曾宪阳曾说:“对于传统苗族服饰的采集、收藏,我是从好奇、玩赏入门,历经30多年的熏染,最终感悟到这正是自己做人一世的责任和使命之所在。因为,苗族传统服饰,是经5000年独特历史所铸造的人类文化杰作。我有幸将其精华最大限度的集于一处,展示给社会,并传之予后人,并从中切实感受到了生命的充实和快乐。”
曾宪阳的大女儿曾丽从小跟着父亲摆弄这些老绣片,耳濡目染,渐渐也就做起了这方面的工作。父亲去世后,曾丽接手了父亲的藏品,并在贵阳市成立了贵州民族民俗博物馆,作为展示部分藏品的一个地方,这也算达成了父亲的一个心愿。为了让更多的人喜欢上苗绣,曾丽还创建了“苗疆故事”品牌,推广带有苗绣文化元素的家居服饰——当然,她收藏苗绣珍品的工作也没停下来。
谈到父亲的那些藏品,曾丽觉得件件都是宝,而其中的故事更是让她深深痴迷。
曾宪阳收藏的清代盛装绣衣礼服绣片【局部】
这其中就有一件堪称“镇馆之宝”的清代盛装绣衣礼服。“我父亲上世纪1980年左右收藏了一件极为精美的清代盛装绣衣礼服,上面绣了苗人最为尊重的符号和象征纹样:如蝴蝶、苗龙、人神、姬宇鸟、茫纹等,它暗含了这个民族的信仰与守护。这件只有在隆重正式的场合下才穿戴的刺绣礼服,被苗人视为保家护宅的圣衣。制作时,一根正常的丝线要均分成8股甚至更多到比头发还细的线再来刺绣,耗时长达5年左右,衣服的主人凭着这份绣功和图案的纹样内容,在族人中非常受尊重与爱戴。对传统的苗人来说,刺绣就是迎接上苍的洗礼,接受祖先的护佑与祝福,所以会在纯净安宁的状态下静心精心而作,他们认为绣不好会受到祖先的惩罚。绣衣极精致到令人心跳,即便此刻我凝视它,也会有四肢和耳旁颤抖发麻的感觉。这件藏品是父亲的至爱,也是我的挚爱。”
令人惋惜的是现在那件绣衣礼服只留存下来了一对绣片,其中一片被曾丽珍藏着。对于当初未能留下完整的礼服,曾丽后悔不已,她说:“那时候我们家只有40平米,实在无法安放父亲收藏的这些绣衣宝贝。于是我们就把袖口上的一对绣片从绣衣上拆卸下来,装裱在卡纸里,做成镜框的样子保存。我们家留了一幅,而另一半我父亲给了一位在他生命中隐身的香港藏家。这件事成了我父亲终生未了的遗憾,临终之前他都在叹息当年的‘轻举’。”
跨越时空36年,女儿以绣品和父亲再续前缘
与苗姨妈诺瑟(苗语发音音译)的结缘则是因一幅清末时期的贵州台江施洞的苗绣绣片。
2010年,曾丽收藏到两片精美极致的老绣片,是清末时期的贵州台江施洞的绣品,是一件完整盛装上装的1/2绣片。见到绣品时,一时间,曾丽既吃惊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卖绣品的诺瑟便介绍说,另一半在日本收藏家佐藤手上,“当时我觉得这个太漂亮了,实在是舍不得全卖给外国人,就忍痛卖了一半,留下另一半在手上很多年了。我知道你懂,卖给你我觉得踏实。”
就这样,曾丽收到了这两张绣片并从此和诺瑟结下了缘。
曾丽收藏的清末时期的贵州台江施洞的绣品【局部】
诺瑟40来岁,是做刺绣最好的年纪,原来她靠卖老绣片为生,北上广各地都有她的客户,还有很多国际藏家慕名而来。10年前,诺瑟觉得这么卖绣品不是长久之计,寨子里的老衣服总有被卖完的时候。惊慌的她才开始学习自家苗绣的制作。诺瑟聪明也很认真,几年钻研下来,掌握了很好的针线功夫活儿,加上常年卖绣衣的经历,她知道什么是刺绣的极致功夫。虽然她还不太讲得清那些图案和符号的含义,但是手上的刺绣功夫已经非常棒了。
曾丽第一次见到她的作品是她给女儿绣的一件盛装上衣,绣了两年才完成,当下曾丽便把它推荐给中国民族博物馆,希望由他们来收藏,这也算是当下苗绣破线绣技法的最高功夫了。
2016年春节前几天,诺瑟拿着一件蓝色绣衣跟曾丽说:“曾姐,你把我做的这件衣服藏了去吧,这个图案太好了,我特别喜欢,绣了快两年,眼睛慢慢不行了,我可能以后很难再绣这么好的衣服了,绣花最好的年龄快过了。”
绣衣摊开在眼前,曾丽看到的正是许许多多曾经几近失传故事的图案纹样,现在竟然被诺瑟恢复了,而且竟与父亲曾宪阳收藏的那件清代盛装绣衣礼服绣片上的图案纹样相同。于是,曾丽便破例收藏了这件新绣品。
曾丽收藏的由诺瑟最近做的新绣品【局部】
“我感觉到了我与它的缘分,我就与父亲跨着36年的时空再藏一件,两件衣服隔着100多年的时光,藏着前世于今生的好多秘密。”曾丽感慨道。
(文/杨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