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香雾,正是这牡丹花会动人心魄之处。虽然名花倾国两相欢,如此这般大规模荡气回肠,乌泱乌泱的歌妓们反而显得多余了。倒是苏东坡更有雅趣,他坐在长廊中的亭子里,东风吹佛,香雾空蒙,一树树海棠开得正盛,透过明晃晃的烛光,明明是他自己睡意迷蒙,却偏说害怕夜深花睡去,要烧高烛照着那花(东风渺渺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到明清之际,四时花开,譬如梅花开、牡丹花开、海棠花开,正是文人们的社交季。《儒林外史》里记载了这么一次牡丹花会的狂欢。“小寓牡丹盛开,薄治杯茗,屈三兄到寓一谈”。暮春夏初,杜慎卿写请帖邀请三位朋友来家。然后是饮酒谈话。杜家的牡丹宴,清清疏疏的几个盘子,只是江南时鱼樱笋下酒,买的是永宁坊上好的橘酒。传杯换盏,吃到午后,才是各样点心。有猪油饺饵,鸭子烧卖,鹅油酥,软香糕。同上的是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对名花,聚良朋,又有鲍廷玺吹笛,一个小小子唱李太白的《清平调》。
吃到月上时分,照耀得牡丹花色越发精神;又有一树大绣球,好像一堆白雪。三人不觉的手舞足蹈起来。
有个老和尚也凑趣,放了一串祁门小炮仗,说是替各位醒酒。这场宴会,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夜晚方散。
国公府的徐九公子和表兄陈木南在自家花园里赏花的情景更是美妙。“两人又饮一会,天色昏暗了,那几百树梅花上都悬了羊角灯,磊磊落落,点将起来,就如千点明珠,高下照耀,越掩映着那梅花枝干,横斜可爱。”
宇宙永恒无尽,人事短暂无常,中国古人在这对比中为自己找了一条心路。在劈天盖地而来的广大悲哀中,收缩自己身上,收缩到心灵审美一角,藉由烛下赏花这一类的审美活动,为生命开拓另一种丰美。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感官能力,与色、声、香、味、触、法,相接触,塑造出一个圆融的心灵世界。这世界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