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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风情】

                        改错题

  夜幕降落在呼和浩特城市上空的时候,我第一次惊觉这里的黑暗同样有异于别的,我曾经走过的城市。荒凉的地方,白天。但是黑暗 一笼罩,空虚便荡然无存。
   一切都在安定中。我开始大口地呼吸。
  这里的沙漠边上,是盛开着野菊的,白色和紫色的。叫车前菊。
  从沙堆上往下掉的时候,可以听见某种碎裂的声音,细小的分子在无穷的分裂的声音,好象到一切都成为了粉末的时候,破碎依旧在进行中。
  为了逃避孤独,我来到这个孤独的世界。
  一颗心能够分裂几次?我鞠起一把碎沙,看它们从指缝里流失,我用力顿了下地板,我在想自己的胸膛里,是不是同样装满了粉末。
  在肉体的缝隙间流失。失去了一切的归途。
  “一个不成熟的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的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因为这样的理论,我做了一次“麦田逃亡者”。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人。于是它变得有些单纯,单纯得让人感觉寂寞。城市的流言在这里消失,失去了流言的我,突然感觉无可名状的失落。
  我曾经的沉沦生活因为爱上一个比我大8 岁的女人而宣告结束,我后来的继续沉沦也是因为那个比我大8 岁的女人。他们说女大五以上就抱金砖。她是个非常聪明而且有赚钱运的女人,除了我们在一起的性生活不够和谐外,一切都好。她符合我的梦想,也成全支持着我的梦想。
  她是一个叫奥吉的女子。
  但是我们生活在是非的城市里,是非是这个城市屋檐下开放的玫瑰上的刺,我们采摘那些刺,不自觉地弄伤着对方。因为我们在意别人的注目多过对方。奥吉比喻城市是个密布眼睛和嘴巴的地方,聒噪而刺目。在上海的北京路上工作的时候,我坐的21路车天天要弛过一座广告牌,上面用这样的字眼招徕着客户的问津——这里每天有200,000双眼睛注视着。某些有争议的人物就像那座广告牌,在目光的火 焰下痛苦地挣扎着。即使在看不见对方的网络上,文字同样能够伤害
到灵魂。我的作品里铸造过这样的背景,大漠孤烟。荒凉的地方,游戈着灵魂,我的笔下,出现这样不可方物的女子面孔。令人窒息。
  “身披荔萝,丰盈娇美。”
  妄想症弥漫着这个世纪。我给我的作品取名为黛。
  为了写字,我需要灵感,为了黛,我需要暂时远离奥吉。
  我选择了远游,她们说只有知道自己要什么的男人才是可爱的。
  我现在是22岁,我想等我够时间回来的时候,还来得及去爱。30岁的男人也许是值得恋爱的,那么30岁的女人呢?
  我关上门的时候,奥吉在键盘上疯狂打字,她在对我吼叫,恶狠狠丢过来的一件胸衣落在门把手上,我将它带了下去,丢到垃圾筒里,底下已经放了几天的用过的避孕套。


  我是在水湾邂逅的黛。炎热的中国西北沙漠,我只是在边缘走走,那里有水有树有车前菊。她坐在水湾边上的一块石头上,长发流淌到臀部,浑身湿漉漉的。穿了一件黑底上刺绣着朱红色凤凰花纹的中国肚兜,下面是黑色尼龙雪纱纺长裙,下摆错落有致。“身披荔萝,丰 盈娇美。”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有点意味深长的。
  我走过去。我看见一张奥吉的脸。但是她不是奥吉,奥吉的眼睛里没有这样赤裸的天真,干净的天真。这样的天真迷惑了我。
  你从哪里来的?我问得连自己都感觉突兀。
  她笑了笑,嘴角有些皱纹。和奥吉一样,她们都有一张很中国的脸,黄色的,有点扁平的。但是令人亲切。她用手指了指天空。
  ——来自天国?
  她于是笑出了声音,目光依旧停留在我的脸上。
  ——没有人来自天国,就像没有人能够去天国。
  ——那么你……
  ——我好象从生下来那一天就一直在这里。你看我的皮肤多么干净和光滑,他们在呼吸,用力地呼吸。
  ——缺氧的皮肤难道只属于城市的女人?
  ——因为她们喜欢在上面涂抹某种泥土,而在这里,土地是我们繁殖的地方,像兽一样。
  像兽一样?真好的比喻。
  ——你来摸摸我的皮肤,来,来。
  我迟疑着,有些彷徨。黛笑得身体向后仰去,双手压在背后的石头上,胸脯高高地挺起。她的乳房并不非常丰满,但是非常挺拔,城市女孩少见的挺拔。我也见过地铁广告上的女人,深深的乳沟陷在两小块布里,非常充满诱惑。但是那块布被取掉之后,两块肉就好象过重的米袋那样荡了下来。
  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的停留点,她并不回避。
  ——你甚至可以抚摩它们。
  我抬起表,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还没超过一个小时。黛的眼睛里的干净的天真。赤裸裸的,我有些恐惧。
  ——看看天空,只有鸟儿飞过,看看小溪,只有鱼儿流过,蚂蚁在洞穴里交配,他们不知不惧。而你,是个知道太多的男人。
  她让我坐下,在潮湿的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我的手被她抓着。
  ——我来看看你的掌纹,你的生命线像螺旋一样,而你的感情线纠缠不清。你是个奇怪的男人。这么年轻,却有如此多舛的命运。
  她的呼吸扑到我的手心里,潮湿而温暖的感觉。第一次在一个异性面前,我能够如此安静地感觉对方。与欲望无关,欲望是无法安静的东西。
  ——看着我,不要如此心情沉重。这里不是城市。也不是乡下,呵呵。我笑了。她是容易让人轻松微笑的女人。奥吉只会让我感到累,因为她是个要得太多的女人。每天一个电话实在让我无法忍受,我的家人也有微词。但是很奇怪,我们还是过来了五年。五年里我们不停地吵架和做爱,她是个除了百依百顺没有别的凭借的女子,只要我一个电话,她就立刻出现,然后我们去附近的酒店开房,钟点房,我们性交。我管那叫性交,因为没有爱,我想我不爱她,但是也不讨厌。结帐的时候是她买单。理所当然的。
  ——这里是只有天和地的地方,但是城市近在咫尺。
  黛弯下头,取下脖子上一枚吊链,下面有一颗血色的石头。
  ——有些往事是抹杀不去的,它始终潜伏在你的内心。我们唯一遗憾的是,看不见自己爱的人。我们都说要求不高,不想要天上的月亮,但是我们要水里的月亮。
  她一边说一边在微笑,用奥吉般的脸,连呼吸都是熟悉的。但是她的神情,全是小说里的气息。高中的时候我爱过一个女子,但是没有得到过她。可是我对很多人说起她,在我的妄想里,我们甚至有过肉体关系。
  奥吉在银行里做,同时也在和我一起做兼职,给同一家报纸写稿子。她是我培养出来的女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才气。银行的工作很好,稳定、多金,我每个月的手机费和出租车费都有出路,奥吉以为这样的真情终有一天会感动我,但是事实上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不以为那是真情,我以为那是理所当然。我想过和她分手,但是没人比她在身体上更适合我。我曾经爱过她,而现在已经不再爱她。
  但是黛不一样,她是个富有诱惑力的女子,在这个荒郊野外,她让我开始能够像兽一样地吼叫。长着奥吉面孔的天使。
  她让我感觉简单和轻松,一切都符合我小说里的情景。我们走遍整个呼和浩特,我们坐8 个小时的jeep去草原,文明人的汇聚使得草原不再原始,到处都在索要金钱。黛热爱着马匹,就像热爱我的桀骜。
  我们在白天出没,这里不是适合衣锦夜行的地方,明亮的阳光,氤氲的气息,那比星光更值得去享受。城市女郎多半口没遮拦,令人感觉未来是黑色的,但是黛是一点阳光落到黑色的肩头反射的倏亮的一点光斑,带点可爱的阴郁。
  我知道我的小说该如何写了。
  地铁里的广告不该继续成为我的情节,呼啸着的公交车也许也该成为一种另类。当阳光落到车顶的一小块金属片上的时候,一个符合我想象的女子的眼角里,抛来一抹金色的光芒。背光的东西并不总是安全的,如同明亮的气息也并不是想要暴露你内心的伤痛一样。
  黛是一枚出现在白天的星星。
  她的全身都是动人的,脚趾也是我最爱亲吻的地方。
  她脖子上的鸡血石,始终晃动在我的眼前,当她高高地抑扬顿挫在我的躯体上的时候。
  ——如果在你的梦境里,再次出现这块石头,而它后来出现在现实里的一个女孩手中,她将是你一生最合适的伴侣,是你潜意识里最爱的女子。
  ……那是你了,黛……
  ——上帝给每个人,都完美地搭配了另一半。
  而我,将在下一篇的小说里记载它。

奥吉

  到上海的时候手里的车前菊已经死了大半。但是奥吉看见了仍然喜若狂。
  ——有的时候我也想出逃,这个城市让我伤痕累累。但是我们需要生存,需要物质,所以我不能失去银行里的工作,但是,昨天,我还是辞职了。
  ——什么?你疯了你!
  ——因为我也想远游,金钱和生活压迫着我,而你是个无法给我温存的男人。但是我还是爱你。
  ——你想离开?
  ——对,想跟你一起走,至死不渝地跟你走。你不在的时候,我才思枯萎,空虚的时日里,我大量地阅读你留在电脑里的文本,你的激情让我疯狂,它们让我知道我是如此地牵挂你,甚至想要成为你小 说里的女子。
  ——去哪里?我们的时日已经无多了。
  ——时日无多?什么意思?
  因为我发现原来生活还能活得如同小说一样。写字让我疯狂,而爱情让我永生。黛现在已经不再是我的作品,她已经成为了我的灵魂。
  ——可是你一直在忽视我的灵魂,而它曾经跟着你一起远游。
  她的手不自觉地向后伸去,人也在后退中,碰触到桌子,花瓶晃动了几下,碎了。
  花瓶里是空的,没有水,但是只有一朵白色的玫瑰。
  我翻开包,找出一张照片。
  ——看吧,就是她。
  那个有奥吉一样的面容的女子,但是有着赤裸的天真,干净的天真。她的笑容定格在照片中。让我痴迷。
  奥吉的嘴唇在微微发抖。
  ——她的美丽我一样有,但是我知道她不是我。5 年来的感情,竟然抵不过你的一次浪漫。如果你真的决定疯狂,为她而失去我,这张照片也许就是你给我的证明。Ok,ok ?
  ——奥吉,你能想象吗?我曾经以为再也无法遇见我梦想中的女子,我写小说,写了那么多年,总是悲剧。我拒绝接受一切有美好温和情节的故事,因为那是好莱坞的模式,它在一刹那间感动世人,却反衬得现实更为残酷。而现在,黛不再是我小说里的虚幻的影子,她是现实,让我明白生命不该总是悲剧。
  奥吉手里的玫瑰开始渐渐地变红,然后变褐。血液的颜色,我很久没有看到过了。它凝固的时候,和粪便的颜色没有什么两样。
  ——我愿意相信黛的存在,5 年前我们第一次谈论文本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写作是需要依赖生活的。我愿意相信黛的存在,因为我相信你的文本都是有原型的。它一直活在我们中间。而你自己未曾意识到。有很多东西,都一直在潜移默化中的,因为是如此缓慢的渗透,所以我们根本感觉不到,而它确实不停地在渗透我们的生命。等到我们惊讶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它已经根深蒂固。
  她的手伸过来,但是抓了个空。
  这个夜里我一个人在电脑前敲打键盘,我的脑海里全是西北的阳光和沙漠。但是黛的影子是其中唯一的清泉。让我不致枯萎而死。
  我听见奥吉从床上起来的声音,她习惯半夜起来开冰箱找牛奶喝,然后去一下洗手间。
  但是现在她走到我身边,环抱起我。她的手在我的胸膛上摩擦。
  ——我想和你温存。
  她的声音低到无力。我却突然感觉寒冷。胳膊向后一推,她怆然跌撞了一下,然后我看见黑色的蕾丝睡衣滑过我的肌肤,冰冷的。
  但是我的手指没有停止键盘上的舞蹈。
  洗手间里传来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金属的,闷重的。但是我无暇顾及,我的灵感急需一泻为快。
  敲击到最后一个符号的时候,我看见太阳,早晨还没热起来的太阳。从云端探出头来,但是我看不到地平线。石头沙漠的城市。
  我去洗手间找换洗内衣,不知昨夜奥吉洗干净晾干后放哪里去了。
  真他妈的讨厌。
  洗手间的门没关严,我看见地板上有粪便一样的颜色,但是腥气。
  奥吉的头发湿漉漉的,在白色的陶瓷地板上醒目着。她的皮肤雪白雪白。
  已经没有了热气。
  我冲到马桶上开始呕吐不止。直起腰来的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脸,是同样的雪白。一种扭曲的表情显山露水在我的脸上。
  我跨过奥吉的尸体。但是踩到了她的手臂上。
  一种疼痛的声音从我的心里发出。
  她的手因为压迫而张开。有什么东西一直紧紧地被她捏在手心里。
  我的目光触及到那件物事的刹那,脑海里一下子涌上了粪便。
  黛脖子上的鸡血石,始终晃动在我的眼前,当她高高地抑扬顿挫在我的躯体上的时候。
  ——如果在你的梦境里,再次出现这块石头,而它后来出现在现实里的一个女孩手中,她将是你一生最合适的伴侣,是你潜意识里最爱的女子。
  风从窗子里扑进来,吹落了桌子上的纸张。那张照片轻轻地飘落到我跟前。
  上面是奥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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