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作品】
　　　　　　　　　　　　　　　　　　　　　　数学问题

　　　１２

　　瓦七陪我一起去看古木。
　　古木没有变，仍旧轮回似的在老地方教他的数学。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轮回似的在做着我的学问呢？
　　显然的，见到瓦七，古木有些不大高兴。
　　“老师好！”瓦七照旧毕恭毕敬地叫道。
　　“哎呀，你们坐，你们坐。”古木忙不迭地拖来两张圆面凳，边招呼我们道。
　　“老师抽烟吗？”瓦七又想拍马。我暗中踩了他一脚。
　　古木笑笑说不用。
　　“木耳，书读得还顺心吧？大学生活就是这样子，不比中学呢。”
　　古木拍拍我的肩膀，慈祥地问。
　　“还不是那样。”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少了古木的学习生活，到底是有些寂寞了。我竟然还在怀念着逝去的高中时代，只因那魂牵梦系的岁月里有着古木么？
　　古木也不再看着我，一个人向后仰去，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来。
　　“三流大学也算不错的了，当初我们班还有读书读得还算有出息的人不肯上进了呢。”
　　我知道他是在影射瓦七当年的退学。
　　“你们那届还算考得好的，除了十几个人外，基本上大专都进了，不过听说那些落榜的也有几个通了路子找了个好归宿呢。”
　　“是吗？”瓦七忙装得饶有兴趣的样子。古木却不再往下说了。
　　“瓦七呀，”他替他整整衣领，用一种嗔怪的口气说，“不是我说你，当初好好的退什么学呢，劝也劝不住。你书读得好，你爸爸又是大学教授，我们还指望着你为我们这所小中学争点面子呢。”
　　“谢谢老师关照。”瓦七照旧打他的官腔。
　　“不过，你既然走了另一条路，也混得不错，我因为不好难为你了。唉，这年头，这时代真是瞬息万变啊！”古木突然间的一反常态让我好生疑惑。
　　“老师是老师，教导学生是应该的。木耳你说是不是？”
　　我又给了他一脚。
　　下课铃正好响了。校园里立刻喧闹了起来。
　　“你们走吧，下节课是我的课呢，现在得休息一会儿，以后你们有空，常来坐坐吧。”古木抬腕看表，未了说道。
　　“走吧。”瓦七牵牵我的衣袖，我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
　　“再见。”
　　向门口走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古木一直在目送着我们。这个已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啊，为什么，他到今天还是觉察不出我心里的那一丝情愫呢？但转念又一想，就算他觉察到了又能如何？一个心灵上已经历过许多风雨的中年男人，绝不会再有少年人的勇气了，他的心里，也应该不会再荡起任何一点涟漪了。就算是象小说里讲的那样浪漫，可是古木，他究竟不是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啊！
　　“木耳。”瓦七一声轻唤，将我唤醒。
　　“什么？”我喃喃。
　　“你不觉得古木变化很大吗？”他问。
　　“是吗？”我害怕答案。
　　“其实，还不是一种老师变成另一种老师。”瓦七自己作了回答。
　　我轻轻摇了摇首。
　　“变的倒不一定是我们所认为的人，很有可能，其实是我们没看到自己的改变而已……”我感到一种揪心的痛，在心里面。
　　他惊异地张大了眼睛瞪住我。
　　“你知道吗？我愈来愈发觉，你这样一个小女人，没有太多的人生经历，却得出太多的人生结论。”是吗？我愕然。该不会是爱上古木的缘故吧？！我终于感觉到了摇摇欲坠。
　　瓦七趁机将我揽入了他的怀中。

１３

　　瓦七在厨房里忙活着。
　　我陷在沙发里看杂志。刚到的《ELLE》中文版。
　　“木耳，吃饭了！”瓦七在厨房里叫。
　　“嗷！”我应着，仍舍不得放下手里的书。
　　瓦七端着菜盆进来，一脚蹬开一只挡路的凳子，然后，菜盆飞到了小桌上。稳稳当当的。
　　“喂喂，小姐，你就这么懒，坐着看书看到现在？”他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揪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我扬着手里的杂志抗议道。
　　“还怎么啦？”他扳起我的下巴，指向他睡的小床，“你看看，你看看，床上这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能帮忙清理？就知道看书！”
　　“喂喂喂，你没搞错吧，我是你什么人？”我大怒，直跳起来，打掉他的手，点着他鼻子，一口气追问到他脸上，“你老婆啊？呸，帮你清理床？你也配提这种要求？这张床是谁睡的，你，还是我？”
　　他脸青青的，站在那儿看我故作姿态地哇哩哇啦。
　　“你就是这种态度对待你的朋友？”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什么态度？瓦七，你要搞搞清楚。”我叉着腰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什么叫朋友？朋友就是那种我可以将他的床搞得乱七八糟的而他不许有半点怨言的人；什么叫老公呢？就是他可以把床弄得乱七八糟而指定要由我来理的人！清楚了没有？”
　　跟着，我将他的床单一把揪起来，再跟着，一只枕头飞到了他的脸上。
　　他气结，与我四目相瞪。半天，他才将枕头狠狠一掷。
　　“好吧，就把你刚才的那些见鬼的名言记录进我们共同在写的那本书里去。现在，我们吃饭，你喝不喝酒？”
　　也不等我回答，他就用嘴咬开酒瓶塞，倒满了两只酒杯。
　　“来，干杯。”他举起酒杯，看着我，用那种让我心慌的目光，“今晚你得陪我喝酒，不醉不归。我知道，以后的晚上，你得陪你的老公上床，根本不可能再来陪你的朋友喝一夜酒的。所以，现在，我们喝！”
　　我将酒泼到他的脸上。
　　“你给我滚！”我冲他嚎叫。我料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是我的家。”他还是看着我。
　　“那么，我滚！”我抓起沙发上的皮包，“你给我去死！”
　　我向门口冲去。
　　“等等！”他忽然叫住我。随之，一杯凉凉的液体泼到了我的脸上，“带走它！”
　　一样厚厚的东西砸在我的脚面上，是那本我和他许诺过要写完的故事──我们的《真心》。
　　我抬首，却看见他那会跳舞的长睫毛上，滚满了泪珠。
　　瓦七哭了。
　　我想起他去广州后给我的第一个电话。
　　可是理智迫使我毅然走出了门去。
　　在学校的寝室里，我哭倒了。

１４

　　我真的迷惘了。
　　有很多时候，一直相信，只要不惜一切地付出，就可以得到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梦想。
　　但现实总是让我哭笑不得。
　　毕竟，我还太年轻，没有资格对人世周遭的种种说三道四。但是生命里每一段不同凡响的经历，或早或晚，都会令我不用在临死之前对着最后的三根灯草死不瞑目。
　　对古木，也许我就这样不见天日地爱恋下去。可是，对瓦七，我却又放不下和他曾许诺过的三十本硬面抄，那里面的点点滴滴，都可以留着让我和他在满头华发的时候，对酌着慢慢聊。
　　我究竟是盼望着沧桑，还是渴望着留住天真呢？在大人和小孩的界限上，我没有理由永远作原地踏步。
　　泪眼朦胧间，我才明白，这些年来，我一直要解开的那道数学问题，究竟是我的爱情选择与生命思考啊！
　　只是，今生错过的一次，会不会再回来呢？我已无力分辨，究竟有过的，是爱恨缠绵，抑或是淡如云烟？
　　瓦七说过的，地球是一滴蓝色的水，天空是一面镜子，它映出了地球的蓝；而我们之所以照不见自己的影子，是因为天空太远，而我们太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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