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背面]
　
　　　　 　　　　　　　 　 　 　 为了离别 　　　　　　　　　　　　　

　　7点钟的时候，和浚笙一起晚饭。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很多，没有中心和要点。
　　他似乎现在很得意，在大公司里做最年轻的部门经理，不免春风得意。
　　认识他很多年了，他是眉儿第一个情人，当时还是高中生呢！那时候浚笙功课极好，她就开始喜欢他。后来，就这样几年，浚笙终究是没有成为眉儿想要的那种男人，他太实际，除了会挣钱，乏味得很。眉儿想到他的时候会皱皱眉头，把很好看的眉毛拧起来，但想到那么多年了，也就忍了。
　　浚笙在说一个笑话，啰啰嗦嗦的，说到高兴的时候，用筷子到处乱比画，菜的汁水在空气里飘。她都没有在听，好不容易完了，浚笙就问：“好笑吧！咦？你怎么不笑的？真的很好笑啊！”然后，一个人自己去笑了。她有点奇怪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笑的样子，从来没有看见过男人笑得这样花枝乱颤的。
　　“没有什么好笑的……对了，我们认识多久了？”眉儿问。
　　“什么，多久，没有算过，唔……高中三年……大学……”
　　“别算了，我告诉你，十年了。”
　　“那么久了吗？”
　　“十年了，我看到你有点厌倦了……我看……我……”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眉儿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你就别来找我了吧！”
　　浚笙很意外：“你开玩笑的？”
　　“没有，我厌倦了，你该知道你不是什么很有趣的男人。”
　　浚笙一下没有话说了，眉儿在很安静也很冷静地吃饭，一口菜，一口饮料，最后也没忘了水果和甜品。吃完了，补了下妆，和往常一样亲了他一下，穿了外衣，走了。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浚笙。他是永远不会明白眉儿在想什么的。

　　外面已经开始封路，眉儿在赴第二个约会。

　　9点钟，和安一起喝咖啡。和平饭店的老咖啡。
　　安的年龄可以做她的父亲，她知道他喜欢她。安喜欢她的声音，她的皮肤，甚至她用过的调羹。她咖啡杯的调羹现在在他的杯子里，小小的咖啡杯里矗立了两个调羹，有点突兀，他暧昧地把她的调羹拿在手里摩挲着，然后，放在唇边轻轻地吻。
　　她像一只猫一样缩在椅子里，椅子很大，她陷在里面，耳朵边是轻轻的爵士乐。
　　就是这样坐着，安认真地看她，总也看不够的一样。她年轻的脸庞在昏黄的烛光里面发着微微的光。
　　流转……
　　她的美丽的裸体，他像虔诚的信徒膜拜的神祗一样膜拜着她美丽的胴体，吻遍每一处他的心爱。年轻而美丽的她的身体，柔得像水，滑腻而且闪着幽光，像诱惑的食物。然而他居然抵抗住这样的诱惑了，任她的美好浪费了。她光着身子，就这样躺在床上，神情慵懒，像极了猫。他看着她，同时在抽烟，缭绕的烟雾盘旋不去，远远的。他看见她的身体发着蓝色的幽光，嗯，蓝色，原来蓝色是年轻的。他开始对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憎恶起来，虽然他保养得当，但是岁月的痕迹是不可磨灭的。他的皮肤不可避免地起了皱褶，他的眼睛下面不可避免地有了眼袋，原来，男人也是如此的惧怕衰老的。他不要用自己的丑陋衰老来破坏她的完美无暇。于是，他就是这样静静地欣赏着，抽着烟，在香烟的麻醉里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至少可以配得上她，太年轻了，她，像他的女儿，他自卑。
　　回来……
　　老老的音乐悠悠地响。他看着她，看上了瘾。于是，他说：“我老了，如果我年轻十年，我才有资格爱你……”
　　她是爱他的，她想。
　　她知道，她不能爱他了，就像现在永远不是过去一样。
　　他们之间的灵与肉无法融合，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融合过，像油和水一样，不可能。
　　他吻她，吻在额头上，虔诚而且慈爱。

　　出和平饭店的门，右拐，人如潮涌。

　　11点，和萧在一起看夜里的上海。外滩陈毅广场的人流有些涩滞。

　　萧一直想要个孩子，他想娶眉儿。
　　黑洞洞的江水无声地流，白天的浑黄到了夜里都是有点稠乎乎的黑，他的声音空洞而没有意义，还不如江水对眉儿的吸引力。说不清楚到底是爱不爱萧，眉儿知道萧是好男人，对于现在的眉儿来说是根救命稻草，因为如果眉儿想要把自己嫁掉的话，萧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眉儿不想。
　　眉儿害怕所有的承诺，甚至萧的爱她的誓言。
　　有时候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眉儿轻轻对自己说。然后，她把头靠在萧的肩上
　　他的肩厚实有力，但是，有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叫——陌生。
　　那里不是自己的家。
　　萧尝试把眉儿搂在怀里，眉儿的身体有些僵硬，萧的拥抱不是满怀，手肘下面都是空的，眉儿的身体对于他的拥抱而言是过于纤小了。但是，就是这样的姿势保持着，就像世界上那些并不美满的婚姻，那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11点55分，眉儿挣脱了萧的环抱，一个人径直走了。
　　萧有点愕然，手还保持着环绕的样子，但是怀抱里没有人了，留下因为眉儿曾经存在而变得有些暧昧的空气，那些空气气味香甜，但是仔细辨别，会知道那种气味的属于一种叫鸦片的香水。眉儿的气味等同于鸦片的气味。

　　四周开始燃放焰火，人们互相庆祝新的千年到了。
　　眉儿清清楚楚地听到铿锵的金属声，低头看到的是一个易拉罐，她拣起来，放在手里轻轻的搓着。易拉罐已经破了，罐身有尖锐的豁口，当它从皮肤上掠过就像一张小嘴用它的小牙齿轻轻噬啃着。眉儿看那罐子，说，新年好；于是那嘴巴也咧着说，新年好！

　　2000年的元旦，眉儿在外滩拥抱一个破旧的易拉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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