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活着　
　 　　
　　 八九岁的人儿，在田园里嬉戏，看见碑墓，总爱往坟茔上跑，连坟劳茔上的茅叶草根都惹他好奇。十八九岁的人，却反要被吓得阴渗渗的。这是否说明年龄越大，越贪生怕死，越注意讳忌，实在是没有逻辑。便是有很多简单事， 一映射到逻辑上去，倾刻就是无法理解。

　　 所以在我的主观意识里，有两件事十分有趣，一曰出生，一曰死亡。这是人所共知的，通常人们对出生的认识是：孩子一生下来，就出生了，就是一个人了。至于要再研究研究细节，去翻一翻生理丛书，咨询妇产医生，小到胎盘怎样吸收营养，卵子怎样发生作用，都可以弄个水落石出。然而很少有人花过这样的心思。八九成人看重死亡更胜于诞生，就好像看重结果更胜于原因一样。我对死亡怀着与对出生一样的兴致，我常常想像着死亡的来临，揣摸面对死亡时的心情，及无数死亡的诱因，病症，意外，自杀……在朋友眼里简直夷所思，若不是一个超常的科幻迷，便是我有些不正常了，冠矛"迫害型精神妄想症"，以示警戒。这自然是一件玩笑事。然而我竟是以极其严肃的心态来面对它了。

　　 我最初对出生的领会来自母亲的描述，她正儿八经描述一个婴儿怎样从卷心白菜里长出来，每一位母亲都对孩子撒过这样一个漏洞百出又理所当然的弥天大谎。然后读到三毛的一本随笔，其中就提到：假若婴儿都从卷心菜里长出来，你怕是不怕？我不由暗自好笑。出生似乎不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否则，如果拿死亡来开这样天真的玩笑，我们还能如惯常那样无动于衷并轻松享受黑色幽默给心灵带来的恢谐吗？

　　 我心中对死亡的最初概念仍是来自父辈。我问：死是什么？他们说：就是睡觉了。所以我曾天真地认为人每天晚上必"死"一回，第二日公鸡一闹，便又还魂。所以小时候死总不是可怕，而是一件循规蹈的事。

　　 人们对死亡的潜在的恐惧是不足为怪的。出生不会让人恐惧，因为他未尝感知。除了分娩的阵痛会让产妇及亲人提心掉胆外，出生可说没什么可怕。

　　 然而当我真正以一个成人的身份来理解这两件事时，发现它们远不如幼年的经验来得那样轻松愉快。

　　 对于一个不受绝症威胁，生存状态良好的正常人来说，死亡是遥远的，与自己莫不相干的事。有时候舍身处地考虑，我实在是很怕这种遥远的。在田园里憩戏时，我就知道不要往坟劳茔上面跑。十八九岁了，路过荒野孤坟，虽不至于阴渗渗地心中发毛。不是怕死亡会带来的肉华体之苦，怕的是那种心境和过程。

　　 这样去理解：当你死了，甚至连恐惧都不能去体会，这些还是次要的；假若死去，很多事没做完，有很多希望没实现，我们甚至连机会都没有抓住，这是最彻底的绝望。那么，当你活着时，又有什么好叹气的呢？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就算过得不尽人意，就算过得平淡肤浅，和死去的人们相比，这也显得何等著移；只要能拥有生命，最重要的是生命同时赋予人们等待和追求的权力。所以我永远热爱生命更胜于生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