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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朋友,却常常讲述着一些地狱鬼的传说──最多的是一种关于蔷薇的精灵的故事。在停电的傍晚,我们坐在靠西的一面拉开的大花窗幔下的地上,窗棂很低,外面是一个种满棕榈树和蔷薇的小花园,树叶浓密得让人窒息。当天色暗下来,西边一丛云霞还在不甘寂寞地缓缓燃烧,衬得五月天空的轮廓温和柔曼。他的脸一半在暗处,另一半被云彩染红了,也是燃烧的颜色。四处是那样的静,树是那么浓密,在湿润的草香中,他告诉我关于傀儡鬼的说法。相传这是一种地狱深处的精灵,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地攀上窗栏,像面团一样拉开它的身子,发出又细又尖的轻笑……我不竟如迷了,随着他缓柔的声调而痴痴地陷入了遐想。我的朋友就问,你不怕么?我把身子隐在黑暗中,反问,你不怕么?他紧抿的嘴唇咧开了,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带嘲讽的温和的笑容,我也就笑了。 它们吃东西吗?我接着问。──许是牛奶和酒吧,他想了一想说。我将碎花裙摆压紧了些。风吹了进来,我感到几许凉意,便移到他身边,靠在他的洁白的衬衣上。风把思絮吹得飘起来,他开始沉思,不再说话了。 夜色愈暗,一些蔷薇初夜时开放了,黑夜似乎变得神秘了。我努力要把那些关于鬼的传说都连贯起来,形成一幅画面,可是思絮象疾飞的蜂鸟一样在脑海里掠来掠去,无法理得清楚。我们这么静坐着,看到了一弯尖而细的月牙儿,镶在了墨蓝的天幕上,一切都变得广茫而遥远。我迷糊地说,希望精灵会出来了,听说它们会追月,那……它们会来找我么。他轻笑了又含糊的答,大概会,你不要怕罢,他们是不会害人的。为什么?因为……可是没等他说完,我就睡着了。 他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那儿,那些蔷薇在夜中微笑,有一些甚至循着窗栏攀了上来。仿佛有无数透明得象婴儿一样无邪的小妖精,长着可爱的尖耳朵在贪婪地咏吸蔷薇花露,然后欢跃着,消失在无形夜暮中。这样想着,真的听见一种细若游丝的轻笑在花丛间轻轻荡漾。我拿了两个盘子,倒进少许酒和牛奶,放在沾满露水的园子里最茂盛的花丛下。相传夜游的精灵喝了酒会醉倒,到第二天早上的露水中可以找到她们,然后她们会满足你的一个心愿。次日,在晨星还没淡去的时候,我早早地起来了,轻声唤了他出来,去到那花园,我们在那儿寻找和徘徊,草地上的盘子变得空空的,看来象被什么舔食过。于是我激动不已,愈加确信遇上精灵了。 我们在潮湿的草地上寻访精灵的足迹,在久久地翻寻着每一片树叶,每一捧落英后,我固执地认为定找得到一个玲珑美丽的躯体,月光一般的轻盈,她的翅膀就像一首透明的诗。可是直到裙摆都被染湿了,仍然一无所获。 也许她们都逃走了。我拿着两个空盘子失魂落魄地说。我的朋友盯着那两个盘子,耸了耸肩,我猜捉不到它们。我很认真地问,那要怎样才能找到一个精灵呢?他想了想,大概也有些茫然,就说,下着大雨的深夜……也许能吧,但你不要想着捉她,不然她会生气呢,精灵都是很聪明的……唉,他见我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下去,我也只好将那份质疑草草打发了。 风雨交加的夜晚,窗外的棕榈树在风中狂摆乱舞,微光下有如鬼魄一般的投影。那些据齿叶缘被放大了很多,映在墙上,张牙舞爪的样子,在我的心中幻化成一个尖牙利齿的妖怪,正挥舞着他长长的指甲,张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在雨中不停的变换着双脚跳舞。当时我的心突突跳着,并不怎么害怕,反而觉得很兴奋,我掀开被单,赤着脚小心冀冀来到那西窗前,想要窥视它得意忘形的样子,可是玻璃上一片水雾,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我推开窗户,一阵急骤的凉意夹杂着雨点迎面打来,原来那晚吹的是偏南风,那时正是子夜,风雨最大的时候,园子里除了花摇树影,什么也没有,我还找来手电照了照,满地的落英,哪有什么精灵?于是我很失望地上床继续睡觉了。 五月之后,炎热的日子多了起来,很多蔷薇都调落了,在只剩几片花蒂的地方鼓出了小小的青疙瘩,只有耐热的犬蔷薇和硫黄蔷薇还在怒放。经过初夏的熏陶,棕榈树绿意更深了。小园看着宽了一些。而我对于黑暗的恐惧,如同我对于蔷薇精灵传说的执着不舍感情,随着日子的转移和我那些无聊举动带来的失望经验的循环,已不知不觉淡化了。 我的朋友似乎觉得关于蔷薇精灵传说的话题阵旧了一些,他便告诉我另一个说法。据说有一种衣橱里的鬼,可是一种真正的鬼呢,他做了一个夸张手势,你看不见他,他躲在你的衣橱里,悄悄的,偷走了你的衣服── 早些时候,我常常无端产生一些毫无理由的癔想,在那时得到的是一个鬼的比喻,像煤,并且极爱脏。于是我又插嘴道,鬼又黑又邋蹋,还用得着穿衣服吗?这样子就打断了他的话。他耸耸肩不以为然。我却反复重申,这太糟糕了,它们黑得像煤一样。我的朋友眼珠转了转,然后做了一个萧然表情:你可以到衣橱里去看看。 我吃了一惊,看了看他凝神的样子,心中因恐惧和兴奋的抵触而急速澎涨起来,象要爆开似的。感到又刺激又高兴。他耸了耸肩,好象也很害怕,也很无奈。我急忙跑到衣橱边,小心翼翼拉开来看,极怕来了一个衣橱里的鬼,把衣服都变不见了。还好,它们好好地挂着,散发出一种樟脑夹杂美人樱的芬芳。我一件一件数完了,又不甘心地使劲嗅了嗅,才回到西窗前,带着几许失望对对他说,可我什么也没看见。 现在是躲猫猫时间,也许他们藏着呢,其实鬼也很怯人。 别再骗人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蔷薇的精灵,也没有衣橱里的鬼。不然,哪有找不到它们的道理?你还说它们不会害人,大概是因为它们不存在来着,你才这么肯定。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还起来看了园子,夜可深了,但什么也没有。 我以为他听了这番嘲笑,一定又要争个脸红耳赤了,可是他毫不在意,却出人意料地呐呐自语道,是啊,哪有什么衣橱的鬼,哪有什么蔷薇的精灵呢?仿佛也很迷茫似的。 你到底打哪能弄来这些东西呀?我只有更觉困惑了。 我的朋友并没有正面问答我的问题,他想了一想才说,后面园子有一小株蔷薇,你见过的吧。听说,那是这儿唯一一株开白花的蔷薇,品种叫月光,晚上沐了月光,就开花。很快就谢了。调谢后的花瓣会变成一种极淡的蓝色,像在发光一样,非常好看。以前,我从没见过它开花,前几天,发现它居然打了几个苞,但一直没开。可能是因为这些晚上月亮不出来的原故吧。这真是一种古怪的花。他说完,却又言不由衷地自言自语道,这么奇怪的蔷薇,莫非是妖精树,会有精灵住在里面? 什么什么……我一下懵住了,难道真有这种可能? 对了,我也不太肯定。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地叹息道,虽然只是一种传说,但也有一些人深信不疑呢!他眼神定定地看着窗外,眸子里写满了期待和神往。 记得远古的童话里说,年轻的女孩子在花蕾里发现了一只美丽的精灵,把她带回了家,这种感觉令人怦然心动,那一刻,所有与妖精有关的故事马上写满了我的脑袋,远古的童话就像甜蜜的诱惑。于是我也很心动了。我对他说,假若那些传说是真的,那么我们也能在其它的蔷薇花里找到它,不是吗? 我的朋友似乎极不赞赏我这种不认真的态度,他有点懊恼地说,哪能有那么容易。我已经观察很久,试过很多次了,只见到小虫子而也。这绝对是一件困难的事,只不过,在那种奇特的蔷薇树里,找到精灵的可能会大一些吧。 这……于是我怔怔的愣住了。 算一算时间,蔷薇也应该开了,那可是这一季的最后几朵,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家店了。不管是真是假,不试一试总不知道,有那样奇怪的树,就一定要探个究竟……他伸出拳头使劲捏了捏,似乎于此举充满信心。 那好吧,我去把它摘回来,你等等。我打断了他,飞一般向那树林跑去,仿佛再慢一刻,就什么可能也没有了。 在小院子边是一圈儿低矮的槐树,活像一拱保护墙。走出花园,绕过两栋楼房,穿过一个小胡筒,就到了。以前一提到它,总是以为那是鬼魅出没的地方,杂草凄凄令人怕得很。不过现在一想到精灵,勇气战胜了胆怯。此时夜都很黑了,月光隔着游丝一般的薄云洒下来,淡淡如烟。走在路上还能看见夜色中隐约的人影。微微的风吹在身上,似甘露一般甜蜜而清凉。我穿过那长些草但从不开花的小胡筒,走进那片花园,这儿就完全暴露在月色之下了。 有月光的夜,似乎所有的故事都会发生。这儿的野花还是那么多,忍冬,淡的紫藤,金黄的蜀葵,还有一些不开花的毛草也很精神,可是在白天,我也来过几次,似乎并没这么好看。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找到了那株低矮而茂盛的蔷薇滕,真的有几颗大白蕾掩映在密叶中,催苞欲破。月光下像宝石一样,隐约闪着光。于是我对着这棵神秘的花树,忍不住要陶醉,现在,它成了一株让人想入非非的树,一株妖精的树,就是那树间要开的花朵散发出的特异清香,也变得陌生而奇异,变得不同寻常起来。这时,月亮游进一块薄云后面,光茫隐退了,香味逐渐变得浓郁。我开始不安起来,以为那树间就快要冒出一股轻烟。我默默立在那里一会儿,希望它有一些变化。可是那里什么也没出现。于是我有点害怕了,扯下那几朵花,拔腿跑回来了。 我的朋友正在焦急地等着我。当他看着我手中这一束含苞待放的花儿,仿佛松了一口气。他接过那束花,把它们插进盛了水的瓶子里。因为有了水的滋养,花精神起来了,花瓣似乎也开始舒展了。看样子不过是一束普通的白蔷薇花,没有丝毫特别之处。但里面真的就有精灵吗……我默默无言,我的朋友也默默没有作声,也许彼此都在怀疑,却又不敢说出来,怕破坏了这份美好的心情。 夜漆黑,万籁俱寂。我们就这样子,趴在桌上,用手肘撑着下巴,不停变换姿势,却不敢说一句话,发出一点声音。我们努力打起精神,强睁着逐渐疲乏的双眼,为了那个古老美丽的传说,开始了一个夜的纯真而漫长的等待…… 所以寻访精灵的故事理应在这里划上句号。我只记得那晚,我终于因耐不住困倦,丢开先前庄重的誓言和承诺沉沉睡去时,隐约看见我的朋友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花儿,不敢有丝毫松懈……第二天早晨,醒来,揉眼,恍然大悟。但那花瓶里的花,显然开过了,此时已有少许蔫了,只有一盘娇黄的花蕊簇拥在中间略显精神,桌边四处残留着尚未驱散的清香。我的朋友一言不发,看了它好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这花真古怪。"然后转过身默默的低下头,胸口不住的起伏,一付痛心疾首的样子,定是难过极了,我只道他在生自己的气,又在生我的气,因为我们都没有遵守约定。谁知他复回头,迷茫不解的对我说:"难道不该是蓝色的吗?"我傻傻的去看那花,只见花瓣调零时根本不会变色,甚至没搀杂哪怕一丝的蓝色,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明白这一切后失望而愤慨的样子,他愤愤的说:被骗了。我也愤愤的说:被骗了。其实我根本不明白到底被谁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被骗。 那以后,我们很少再谈及精灵,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改变,只是我的朋友,有意无意的,常爱一个人到后花园去逛一逛,每次都带着满脸的迷茫回来。至于那株月光的蔷薇,却奇怪地枯萎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年以后,它就再也没有开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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