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网通行证 | 中华邮 | 香港邮 | 企业邮 
  文化短讯 文化前沿 世说新语 中华书苑 沧桑史话 艺术舞台 中华传奇 民俗风情 世界文化  


【散文】

                       雅兰的小屋 

   遗失是一种习惯。 ----作者题

  起眼的小屋是用白垩石砌成后紧锁在幽闭的小镇上的。据说考古学家特别亲昧这种样式。但小屋的主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冰淇淋大婶,她在这里贩买相当廉价的三色蛋卷筒冰淇淋。后来她要移民,把这个小平屋改装成一座精良小舍,送给了她念大学的侄子。念大学的侄子把我带到这儿。

   他说这是你寻找的风格吗?我说或者是吧,我在寻找这样的风格--与其归络于怀旧,倒不如说是喜欢它纯正无暇的美式乡村情调,以及瞬间就能捕捉的粗旷性格──正像又一个自我。那时房子右侧一长溜泥台的狭窄花圃里开满了洁白伸展的野蒜子花,这种舒柔的风格非常符合我的构想。像这个季节所应有的风情一般,浓而不腻地眷刻进我动荡不定的记忆深处。

   后来我对那个幸福的侄子说,我想找一个地方,做一些事。但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许以后会知道的。于是我穿着灰蓝色的大衬衫,戴着一顶男孩子的棒球帽,拎着一个大包住进雅兰居。包内除了我的记事薄,钱,一套中档化妆品,几本书,包括泛黄的《荣格选集》,弗洛依德的《释梦》和两本阿罗频多的《神圣人生论》,一本无名氏的《物种论──植物篇》,就只是塞满了无用的废纸。

  正像所有时候的自己一般固执己见,雅兰居恒远地流传着它的风格。那个暑假,我在英县一家快餐店讨到一份可有可无的无趣工作,正在等候来自远方朋友的樱草花种子。之前他寄来的是牵牛花,再之前还有矢车菊,曼陀罗或者什么的,有很多被我无意义的糟蹋掉了。

   据说这个季节适合种花,所以我就发疯般地迷恋上光线和泥土,但我却拒绝肥料。甚至不给它们浇水。我发疯般地种花,然后亲眼看着本该享受阳光、空气的胚芽,在原始自然的环境中原始自然地死去。也许我根本不是种花,只是在享受物种论。

   在等待樱草花种子的间隙,上一季种下的牵牛花还未发芽,已迟过一个春天了。我确信待我收到樱草花种子时,它仍是不会发芽的。就仿佛我们的期待和信念永远像黑暗中一只僵死的残蛾一样毫无希望--如果你诚挚地期待它,它常常毫无希望。希望都来自于无意识。

   我曾经信任泥土,但它有时很残酷。不让我的花生长。这就是残酷。于是这次我写信索取一些樱草的种子,我在那本物种论的索引里信手撷到它的目录,我相信它相当有趣并要好活一些,而我甚至来不及理会樱草到底能不能开花,也没有心情去研究。

   假若找不到樱草种子,就要一些别的种子罢,根据它的名字,单凭直觉判断它生命力的强弱。在等候邮件的过程中,时间呈现灰色的基调,很难发现日子的意义。日思夜盼的邮件捱过漫长的千山万水才交到手里。可是上面却说:风信子早开过了,为何不找一些蒲公英的种子呢,你需要的是一些蒲公英啊。

   我没有功夫去理会是否需要一些蒲公英。于是我就不种花了,埋头做其它的事:处理某时一天一大堆某时却一月不超过两三封的平信;用笔在纸上画稀奇古怪的图案;无休无止的化妆,试去,再画;对着镜子做鬼脸……这都是在一些遗忘的季节,从曾经和我同舍的女生身上学到的。她们说:这很疯狂,有一些自恋的味道,但打发时间。如果你清高就千万要杜绝,不过大多数清高的人都很自恋。

   有时我对着屋后的黑泥土怔怔发呆。这些日子里,种子很少发芽,一发芽就我就将它们除去,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尝试并接受下一季的种子了。等到这件事再也不能为我提供哪怕最少许的新鲜感,那时,我计划着以后的日子要如何打发,并把剩下的所有种子连同我的茫然像抛垃圾一样胡乱撒进新翻的黑土地。正好我得到一个小小的休假,于是我带着一脸怅然离开了英县。

   那位幸福的侄子觉得这很有趣,他开始了他惯常的推理式。他说,你干嘛非要种花呢?一、你不是花农;二,你非植物学家;其三、你不是绿色和平组织自愿者。那么假设,你是虫吧--你觉得自己像虫吗?但你只好做虫了,虫迷花蜜别有用心,才算一点道理。其实做虫并非不好。但为何无论虫还是人都非要扯一番道理才行?因此我并没从这个玩笑中获得任何满足,反而愤然起来。我想像着在这屋里养一大族系的虫,而屋外种上几百种花,有一天,花开了,虫也成熟了,这些虫就一古脑儿涌出来把花都吃掉了。

  随后那位侄子的论题中,他这样写:"……不辞辛苦的种植,又任它自生自灭,并乐于其中,不尝试改变局面。这是暗示生存只是无谓的死亡循环。把自暴自弃当作借口,又为自己还有一个借口感到庆幸,抑或原来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不断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所以常做出超常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因此就认定自己有完全脱离别人而存在的理由,就认定有漠视一切的权力?动物有族群,人也有。脱离族群的人会如一株缺乏营养的植物被孤独慢慢榨死开不出花也养不活自己的灵魂,人不能因为有了某种籍口就可以放任自流……"

  他说你可以换个角度反省自己,如同我引证论题一样。我告诉他我在等待蒲公英!并问他是否见过薄公英的种子。

   其后的时间,我终于还是学会了反省,却为一些锁事烦恼,最后想想又不知道在忙什么,仍然没找到具体的目标。但愿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正确。似乎比无所事事要好。其次我又很少去雅兰居,花也不种了。可见这样我显得更是无趣又无聊。于是我学会了另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尽量表现出自己的时间不够打发。

   九七一个炎热的九月,因那位幸福侄子的推荐,我带着喜欢猎奇,声言要寻找沧桑的文学爱好者小D来到雅兰居,想把这里提供给她,我认为这里极难得地聚合着完成一篇小说所需要的环境素材。但又见风中一排排依然漂亮的野蒜子花,我的眼泪簌簌向下掉。小D怜悯地看着我,我说其实我不想哭,你不觉得我这一哭,让我们的处境显得很微妙--或者很美妙吗?像不像一出优美的电影呢?小D笑笑。

   实际上我已经几个月没来过了,如今认真翻耕的希望之土已经干硬得如同水门汀,斜插在水门汀上的一把破烂肮脏的小锄头木柄底部我姓名字母的缩写刻痕"S·H"依稀难辩。在一边有我搭的一个破竹栅子,是给牵牛花爬藤用的,它在那里摇摇欲坠,快要散掉了。一些小旗子像破布片随处翻动,曾经它们是一块块地域的种植记录,后来大概被无情的风雨掀翻了,上面仍遗留着歪歪扭扭的墨迹:

  ……金盏菊,N.6\199.3.10……

  ……倒挂金钟,N.4.\1997.7……

  ……黄色草艾芬,*******……

   真是的,看来我确实把种子浪费掉了。

   时间,生命,感情……所有的价值,都被我浪费掉了。

   开在风中散发清香的野蒜子花,我希望它随同生命一起散发清香的野蒜子花,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在我打点所有东西离开这里以前,我破天荒给它们浇了一次水。尔后我背起行李走开,从小路上走出来,如同我初来时那般,包内也一并如前,唯少了阿罗频多的《神圣人生论》,根本找它不了,可能是遗落在某个黑暗角落里,不知过个几月,几年抑或几十年后会被某人重新拾起。我从小路上走出来,一路都飘荡着野蒜子花的清香。阿罗频多那套沉重《神圣人生论》的御去使我的包袱倍加轻松。在羊肠小道尽头,雅兰居越来越小,最后连同那排圣洁的花朵一起和地平线溶为一色,终于不见了。

   

                       返回    



网上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10)84105871
版权声明 | 联系方法 | 刊登广告 | 使用说明 | 关于中华网 | 豁免条款
版权所有 中华网 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