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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醉心写作,整日居于室内,无暇外出,终于懒倦。 是日天气稍凉,独自出门闲散,不觉已是月冷星辉的傍晚,竟误撞上一场难得的好夜色了。 其实身围早有微微的凉风,空气也不见得更燥热,反增了一丝潮湿。在这潮气里,弥布着花园里的茅草,熏香,排气的泥土已及一种久违的干稻草的香味。前几种气息都为日间所熟悉,只有后一种,是这月色下特殊的产物,怕是想像中才找得到了。 淡淡的月光从西面的幕空挥散下来,将一切的景物笼罩在它的纱衣里,却并不显得蒙胧,反而更是光影分明了。这是一轮平淡苍白的圆月,高高飘浮在西来的云层上,似乎无比遥远。但它平淡,无奇。整个苍穹里,所有的星星都像闪动的宝石,只有这月亮,宛如不慎沾在一张精心装饰过的丝绒布上的一团浅白的烟灰,使人极想要伸手将它掸去,忽见那月亮如此的遥远,方知又回到现实了。 我来回踱上一条石英板铺垫的路,两旁是长着树的花园。在这模糊中,我依然能把那些树名数出来──樱树,玉兰,中空的秋桐,万年青,紫荆……最后一批丁香和黄桷兰早已开败,但似乎总有如香似麝的气味在月色中徘徊,我知道,这一定又是幻觉的作用了。有一排叶型肥厚的枇杷树一动不动地耸拉着,看上去是黑的,但它们的茎却被月光刷成灰白;阵旧的石英板上的云母隐约烁着银灰色的反光。所有的一切使我联想到幼年时,在另一个地方,一棵巨大的圆柱型银杏树投下它的阴影── 一个完整的圆,犹如一条张开的裙子落在灰白的草地上。而且,喷香的稻草和馥郁的花香也飘得更浓了。 我闭上眼,渴望它来得更深一些。然后出现一些景像。我正站在窗边向外望去,望见一个被月光渲染得童话般神秘的景致。在楼下花园那一头,透过篱笆上的一个缺口,我看见水塘如偌大一枚银币搁在它那空空的石头盆子时;周围的花,树……使我永远看不够这迷人的景色,但当我睁开眼时,我又在这里了,在这郁居几年却依旧陌生的一个城郊,站在这很少留恋的石板路上,离我不远的地方,透过那批寂莫的枇杷叶,就是一栋栋高大的楼房和万家灯火了。 无数年,故乡的影像像魔咒一般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种月色中,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色下,什么都可想,什么都可以不理,虫子倒是叫得精神,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都没有。唯有那一番月色,却像是缄默的知已,不知不觉把我的心事偷光了。 天气遂日炎热,夏日之夜已不容乘凉。每日,火一般的太阳烘烤着,天地皆同人一般,恹恹然没有精神。 次日我抵着满身的汗,来到高处,寻那天台上的月亮。先前多读了几首古诗词,心中平白生出些许的伤感来,竟觉要迫不及待和她相遇一番。我在高楼寻了一处水泥砌的露台,那露台在九层楼的顶上,足够高了。但我似乎还觉不够。燥闷的地板摸在手上干硬得如同水门汀,感觉仍有白天炽热烤晒留下的强烈温度,空气中也继续波动着这种余温,我坐下了,等待着她出来,心情非常宁静。 夏天的时差使太阳虽早早落到了地平线下,天空中却续燃着无数抹温和柔曼的霞光。东边的天空的鸭蛋青和西边天空的桔红交泊在一晕均匀的淡金铂中。就在最接近黑夜的天际边上,不多不少,斜挂了一弯可爱的新月,其清洁明亮的面孔像刚浴了水一般,是新鲜的。 原来多日不见,月亮已不昔圆润了。现在,它不是香烟灰,只是一小片镶于那黑丝绒布上的弯月型的晶片硫璃,淡黄色,不反光。这就是晶片硫璃与月亮的区别了;琉璃不反光,发光的是它本身;而月亮沾着太阳的光芒,好像在籍此表现自己,但它又把这些光芒奉献了出来。月亮本生是黑暗的。所以,不管那多像是一片琉璃,有机玻璃却永远成不了月亮──这也是一定的。可是我为自己的想法而笑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 连最后一抹余辉也消失的时候,真正的黑夜正在吞噬这个城市以及这个城市的月亮,污染仍很重,空气中充满了看不见的二硫化碳分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场烂灿无比的大月色。那种月色华美得有些不真实,只有童话里才找得到,才适合联想了。但我远不是儿童,这月亮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球体。月亮似乎仍然努力在憧憬着何事。所以固然如此我也生不出多少惆怅和迷茫,只是觉得胡思乱想彼有此情趣罢了。 自古以来人们自这个银白色物体上生就的情愫就是感人至深的。东方有嫦娥玉兔,牛郎织女;西方有月神狄安娜;但月亮在我眼里,也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球体。如同我自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兼俱了一些梦幻色彩,一些神秘主义,断不是客观的存在,全是第三方臆造。抑或说成人为,既是人为,又免不了置上虚假之嫌。所以,至此我不由为那些爱情的神话和音律而惋惜,其实是暗惜自己生就一个俗人,连赏月那半分格调也错失了。 但夜夜不出门的人,断想不到这层上;出得门的人,却并非为了看那天上的景像。出了门的人,不出门的人,皆不懂得如我这般的痴傻──看不懂多少人情世故;只得籍凭那西来月色的浅俗之念聊以自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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