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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金山猎书留踪(下)

2016-07-03 11:40:29      参与评论()人

福罗里奥英译《蒙田随笔全集》封面

《福尔赛世家》插画

《福尔赛世家》扉页

《布莱克传》封面

《集藏伴侣》书封

Thomas Frognall Dibdin(1776-1847):A Bibliography扉页签名

《爱书狂》书脊

《爱书狂》扉页

《解剖爱书狂》扉页

《书国十日谈》书脊

《书国十日谈》“第一日”

《书国十日谈》“第二日”

在John Windle Antiquarian Bookseller所购福罗里奥英译《蒙田随笔全集》为初版。两卷。八开本 (8vo/octavo)。正文加索引一四三二页。此版印一千三百七十五套:英国售九百套,美国售四百七十五套。此套编号一二三〇。全黄褐色山羊皮装。六格竹节书脊,第二格贴绿皮烫金书题:Florio's Montaigne。此版使用荷兰优质美术纸(Pannekoek paper)。金顶。封面正中嵌印竖椭圆形绿底烫金花边图案,绿底上金字烫印蒙田名句:Que scay-je?(我知道什么?)。

福罗里奥1603年英译的《蒙田随笔集》乃伊丽莎白时代三大经典英文译作之一(另外两部是:North译的普鲁塔克和Urquhart译的拉伯雷)。人虽诟病福氏译风随意及词句多有失当之处,但对普通读者而非学者言,开英译蒙田先河的福译,字里行间保存了浓郁的时代气息;即在今日,面对更精准的英译不断推出,也没有完全丧失它独有的吸引力,仍能带给读者阅读的愉悦。莫里尼(Massimiliano Morini) 在《都铎朝翻译的理论与实践》(Tudor Translation in Theory and Practice,England: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6)中指出:“福译蒙田不仅仅对研究英国的翻译史大有裨益,它还令十七世纪早期英国的文学趣味展露无遗。通过福译,我们看到那个时代的特色是重具体而轻抽象;种族观念森严而调和中立意识薄弱;宁选戏剧性起伏跌宕不选哲学性平铺直叙。无怪乎,凡有可能,蒙田拉丁式逻辑表述总会替换为福罗里奥式独具特色的英文俗语。”早年,对独立译出《圣经》的英国大文人Mgr. R.A.Knox认为一切翻译和戏剧中的扮演无出二致这一观点,香港翻译大家思果极生动地补充道:“我知道伟大的伶人无不善于揣摩剧中人的感受,演来逼真,这样观众才会受到感动。演员演某一角色,就变成那一角色。普通戏子敷衍塞责,照背台词,台下人知道他在演戏,也就无动于衷了。英国十七世纪的傅劳瑞奥(John Florio,1553?-1625)译法国蒙丹纳(Michel Eyquem de Montaign,1533-92)的散文,文笔古怪而放肆,但他酷爱原作者,译来传神阿睹,所以能重大影响英国的文学和哲学,译文至今为人爱读。”(《翻译新究·翻译漫谈》)

约翰· 福罗里奥,或依意大利语,称乔万尼·福罗里奥。辞书编纂家。其父乃佛罗伦萨的新教徒,为避宗教迫害,爱德华七世登基前从意大利中部逃到英国。福罗里奥早岁在欧洲接受教育,精通多种欧洲语言。他青年时代在牛津住过;1581年入读 Magdalen College;其间为学院一些学者讲授法语、意大利语。十六世纪末叶,福氏居伦敦,与当时文坛才俊交游甚密。1630年成为英王王后安娜(Queen Anne,Anna of Denmark)的意大利语教习。此前,他于1598年编出著名的《意-英大词典》(A Worlde of Wordes)。两部以短对话形式编写的意-英对照警句格言集,书名甚有趣:His First Fruits,London, 1578;Flora's Second Frutes,London, 1591。

福译蒙田成为本·琼森(Ben Jonson)、罗利(Sir Walter Raleigh) 和莎士比亚创作的重要灵感源泉。大英图书馆藏有一册福译1603年初版,书中留下的签名,专家断为莎士比亚手迹。

此外,还在该店购书如下:

一、Alexander Gilchrist,Life of William Blake,London:Macmillan,1880年增订二版。两卷。正文八二四页。蓝色烫金布面精装。毛边未裁。书中翻印诗人布莱克本人所画插图多幅。此第二版优于初版之处:以摹拓纸(India paper)印三幅木版画;十七幅电铸版画翻印自《天真与经验之歌》初版中的铜板蚀刻。此店专辟一小柜摆放多种布莱克研究专著。再选购七册。难得。

二、John Galsworthy,The Forsyte Saga,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50年版。八二二页。此版收Anthony Gross彩色卷首插图一帧及文中插图八十七幅。绿色布面烫金精装。原书衣。此版为Gross插图初版。1922年,英国的Heinemann和美国的Charles Scribner's Sons首次以《福尔赛世家》之名分别推出三部曲一册合订本。

上世纪七十年代,周煦良陆续译为中文的《福尔赛世家》,流畅、自如、准确,是翻译的上乘之作。北大执教时,常拿周译一句句对照原文,课堂上与学生分析欣赏。

三部曲之一《有产业的人》,第一部第一章“老乔里恩家的茶会”,有一个片段。周译为:

族长老乔里恩本人因为今天做主人,站在房子中间的灯架下面。他年已八旬,一头漂亮的白发,丰满的额头,深灰色的小眼睛,大白上须一直拖过自己强有力的下巴;他有一种族长的派头,虽则两颊瘦削,太阳穴深陷进去,仍旧象永远保持着青春似的。他身体站得笔直,一双犀利而坚定的眼睛仍旧是目光炯炯。就因为这样,他给人家的印象是没有小家子气,不会象那些人疑心这个,讨厌那个的。好多年来,他都是一意孤行惯了,所以这已经成为他应得的权利。在老乔里恩的脑子里决计不会想到对外人要摆出一副疑惑或者敌对的神气。

今日读来,除了chandelier(枝形吊烛,枝形吊灯)译为“灯架”,moustache(上唇的胡子,八字胡)译为“上须”略显别扭外,高尔斯华绥细腻淡定的描写还是穿越中文依旧透着魅力,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期间,偶然读到商务印书馆编辑黄子祥(笔名移模)所译、后人难以超越的高尔斯华绥《苹果树》(商务印书馆英汉对照本)那样难以忘怀。翻译也许和托马斯·库恩思想里的科学“范型”一样,不大遵循简单的“进化论”,虽然坚信“欲速则达”、“后来居上”的年轻气盛一代对此会大不以为然。

三、Thomas Frognall Dibdin, The Library Companion,London:Shakespeare Press,1825。二版一刷。八九九页。铁锈色斑点纹二分之一牛犊皮重装(modern half speckled calf)。十七世纪起,皮面上喷洒颜料或更常用的硫酸亚铁,使其呈现铁锈色斑纹的做法,开始流行于英国书籍装帧坊。此册《集藏伴侣》,六格竹节书脊。第二格内粘贴红色摩洛哥皮烫金印书名签。大理石纹纸板硬封。书页顶口底三边涂红。作者此书中辑存了大量有关英文古籍珍稀罕见的书目志材料(bibliographical information),是十九世纪重要的书志学参考书。今天翻检,仍觉得它有重要的历史特别是书籍史和书志学的价值。

四、Thomas Frognall Dibdin,The Bibliographical Decameron, London:Shakespeare Press,1817。初版。三卷本。一四九五页。印八百五十部。此三卷本《书国十日谈》,原浅褐色全抛光牛犊皮(full polished calf)封面封底;花饰繁复烫金(richly gilt)的重装书脊(rebacked)。封二粘贴一帧John Rhodes的纹章图案藏书票。书中辑印珍稀铜镌版画、木刻版画近千幅。第一卷中,缺第九帧图版(Plate 9),因出版时该图版尚未落实。据称,编著者狄布丁为达制版的精良,排印此书花去两千多英镑。这样的投入,放在今天,也算是个不小的追求,何况那是近两百年前。作为“书目志学大经典”的这部著作和他另外一部声名赫赫的《爱书狂》(Bibliomania),因其自身图文版式之考究、辑存的书志学材料之丰富、选入的古书印籍图版之珍稀,始终是爱书者架上必备的“标准参考书”。字型、版式狂热的爱好者向来将其奉为版式艺术品位的圭臬。

五、John Windle and Karma Pippin,Thomas Frognall Dibdin(1776-1847):A Bibliography, Oak Knoll Press, 1999。初版。二八五页。蓝色布面精装。书封烫金压印狄布丁1829年头戴绅士帽、身穿大礼服的侧身剪影。书脊烫金印书名和出版者标识。此书著者之一John Windle竟是这家书店的经营者。不可思议的巧合。知我集藏狄布丁多年,专研狄布丁的 John Windle亦如他乡遇故知般签名题赠,送给我他这部专著:“For Victor Wang: John Windle with best wishes. San Francisco Sept. 25, 2012.”何曾想到,搜求狄布丁经年,在此终获可靠“地图”矣。

“书话百科全书”《解剖爱书狂》(The Anatomy of Bibliomania)的作者、英国文人霍布鲁克·杰克森(Holbrook Jackson)对狄布丁的概括言简意赅, 不失公允:“十九世纪前二三十年间 (按:这二三十年里,书癖圈对书籍精良印装的热衷,达到狂热的峰巅),有那么一类显贵的学究和书癖,这类人如今几近绝迹,他们对狄布丁一册册华美书卷趋之若鹜、志在必得,虽然作者的学养和他著述的内在价值常遭同辈人质疑。Alexander Dyce就挖苦他 ‘是个无知的花架子,不学无术,连学堂童稚的学问都强过他。他出版的书,数量可观,却充斥着各式各样错谬’……这样的成见依然为人乐道,尤其是那些从来都懒得读他的人。这些成见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不是科学意义上的书志学家;他成书时的社会风气并不追求精准无误。但换个角度说,如果想具体了解书籍庋藏几个高贵时代其中的这一时代,了解它的特质与范围,我们必须回到狄布丁。就为了这一点,他的著述永远不会被人彻底遗忘。虽然他散文的遣词筑句华丽绮靡,然而他写出的最扎实的著作,如《爱书狂》(Bibliomania)、《书国十日谈》(The Bibliographical Decameron)和《法、德珍版书画记游》(Bibliographical, Antiquarian and Picturesque Tour in France and Germany)总会吸引这样的读者——他对集藏本身深感兴趣,如果碰巧又痴迷于版式排印,他会从这些书籍精美的设计与印刷中得到极大的喜悦。即令有一天狄布丁失去书志学先驱的地位,他也会牢牢守住书籍设计家与精美印刷灵感之源这把交椅。”

来加州自然得带回几本关于加州的书,尤其是关于加州葡萄酒的。否则,对不住这里开心笑容般灿烂的阳光,对不住欧文·斯通笔下加利福尼亚夜空那缀满葡萄般晶莹剔透、伸手即摘得下来的星星(skies so thick with stars you can reach up and pick them like bunches of grapes)。

一、Florence Wobber,Ballads of the Wine Mad Town,San Francisco:Sunset Publishing House, 1916。初版。九十八页。布面包纸板烫金精装。小开本。

二、The First Californiac, San Francisco:The Press of Lewis and Dorothy Allen,1942。初版。四十四页。此书是Dr.Victor H. Fourgeaud为旧金山第一份报纸《加利福尼亚星报》(The California Star)所作名篇长文“加利福尼亚的前景”(Prospects of California)之重印。正文黑红蓝三色印。羊皮包布面精装。此版印二百二十五册。

三、Arpad Haraszthy,Wine-Making in California,San Francisco:The Book Club of California,1978。初版。正文六九页。Lawton Kennedy设计制版印刷。枣红色布面精装,封面烫金印三个小天使在葡萄园中嬉戏图案。同一图案的紫葡萄色书衣。此版印六百册。

四、Joyce Mayhew,A Garland of Stones,San Francisco, 1964。初版。一〇二页。Lawton Kennedy设计制版印刷。红色布面,封面烫金印树形图案。书脊烫金印书名。毛边。作者签名题赠本。

入夜,酒店房间里,一边摆弄白天斩获的书册,一边闲翻带来的《旧金山画记》。

蒋彝毕竟是蒋彝。翻到第二十八页,见蒋彝记他1953年2月第一次在旧金山逗留。蒙太奇般的句法,“飞白”般的气韵。由远及近,由大到小,由外入内,由具象而抽象。只用一个句子,文字的画布上,四通八达、街道起起伏伏的旧金山,从外表到骨髓,就这样被他点活了:

躺在床上,我拼接起这座城市带给我的最初印象:为群水所环抱,洁净清新,却神秘得难以接近;似条条响尾蛇匍匐前行,又似伸出比章鱼触须还多的触须;它开拓的精神令人惊诧,它传统的血脉却平易可亲;诗意丰沛而浑然不觉;表面冷漠,内心仁厚;分分明明就是美国,毫不含糊又只是它旧金山自己。

录入编辑:王建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