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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2016-01-20 09:03:31  北京青年报    参与评论()人

《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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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李尔王》:这个渴爱的疯老头跟我们仍有共鸣

◎梅生

彼得·布鲁克把莎士比亚作品的实质,喻为一副巨大的人的纸牌,纸牌与纸牌之间,其身份虽然已被完全界定,但非常抽象,仍然可以重新洗牌和发牌,每一个地点,每一段上下文,每一个历史时间都有无穷的排列组合方式。玩这副牌的结果常常是,莎剧被微缩景观重新创造,成为一种“当下实验”。

这段1970年的论述,指出剧场作为中介,可以让莎翁穿越到未来,与他之后时代的观众,持续发生“这么远那么近”的关系。在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的今天,实验的载体早已由戏剧扩延到电影、戏曲、舞蹈或剧集,观众坐在剧场或影院,手拿平板或手机,面对被古老甲胄凝视的哈姆雷特,抑或由现代舞场牵线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会忘掉它姓古还是今,而专注于莎翁笔下的复杂人格。

作为莎翁“四大悲剧”之一,《李尔王》的故事开场乖戾推进粗暴,生父逐女、子女弑父、手足相残等暗黑情节的密集设置,似涨潮时的滚滚浪涛,亟欲冲破安全防线,将观潮人吞噬。但极致笔端书写的,却是古希腊悲剧中常见的、至今难有解答的人性基本问题。家庭、阶层、社会与亲情、爱情、友情交织组构,大概是莎士比亚绘制得最为壮阔的,虽错综却对照人类关系与情感考量的图表。

萨姆·门德斯执导的NTLIVE(英国国家剧院现场)版《李尔王》,一如它的《哈姆雷特》《奥赛罗》,不刻意还原年代感,也不有意与时代贴合,撕开现代布景和服装的外包装,是原著与观众的坦诚相见。该剧与格里高利·柯静采夫、黑泽明、彼得·布鲁克、吴兴国等东西方创作者依据莎翁《李尔王》为蓝本改编的电影或舞台剧相比,更像依据当代观众口味而定做的“立体导赏教材”。

十字架的宗教与世俗象征

NTLIVE版《李尔王》的人物着现代职业装,他们在摆着办公或家用的桌椅话筒、床榻酒杯的舞台上穿梭,似乎在说国王李尔及其他角色,不过都是在谋一份差事,但不同于普通上班族,他们上班时神经紧绷,下班后也难轻松。然而该剧视觉上最夺人眼目的,是延伸到观众席,并将地面对等分割的十字架。随剧情展开,舞台旋转呈现不同场景,十字架却顽固地居于舞台中间,默默与观众一起审视台上众生。

十字架在基督教中,关联耶稣被钉,但在非基督教释义里,代表太阳崇拜,也象征生命之树,是生殖符号,也是淫乱象征。按照某种理解,它与中国阴阳鱼相通,横竖分别代表阴阳,象征自然的对照与调和。《李尔王》主线人物是国王李尔与三个女儿,副线代表是臣子葛罗斯特与两个儿子。君臣作为父亲,皆期望从子女身上获得老年慰藉,却因缺乏远见对事实视而不见,滥用权力做出失误的判断,反被权力所害,人到暮年步入炼狱,一个被内心的煎熬击垮发疯,一个要承担双眼被挖掉后的肉体之痛。类似互为参照或对比平衡的关系,在原著中比比皆是,剧作整体呈现出的工整与对仗,令人咋舌,NTLIVE版《李尔王》用十字架作形式上的大统一,无疑抓到精髓。

同时,十字架也指向接二连三的死亡及救赎,临死前“良心发现”的爱德蒙便是一例。李尔抱出考狄利娅的尸体,先把她放上居于舞台中央与十字架上的横线平行紧挨的长桌,又将她移到十字架的竖线上,随后在她身旁倒下,俯看这一连串动作,勾勒而出的正是十字架上的基督所在的区域。而柯静采夫1971年执导的电影《李尔王》中,几处十字架意象的着墨,也是用宗教衬底。

荒野逃生装疯卖傻的爱德伽从形似十字架的稻草人身上,取下烂衣破布遮身,遇见正走人生下坡路的父亲,招数使尽终让双目失明的葛罗斯特用心灵再度“看到”生命。他向父亲道出隐藏的身份,葛罗斯特脆弱的心脏承载不了重大的喜悦与悲伤猝死(影片只交代死亡),他就地取材做了简易的十字架立在父亲坟头。而考狄利娅被吊死在废墟中时,凝结的死亡画面,正如耶稣受难图。十字重荷让爱德伽与考狄利娅背负,考虑的自然是忍辱负重的两人,均承担拯救各自的父亲及国土百姓的重任。无独有偶,彼得·布鲁克1971年翻拍自他1962年执导的话剧《李尔王》的同名电影,对考狄利娅死亡的处理与柯静采夫的手法如出一辙,两位大师在当年能心有灵犀,多半是因对宗教的深层次思虑。

李尔王在荒野转性的新注释

莎翁笔下的李尔,前半程爆裂后半段温和,被迫但也是甘愿自我放逐的“旅行”,是他性情的转捩之旅。降临在荒野上的狂风暴雨,与他头脑中奔腾不息的风暴里应外合,让他陷入疯狂,但也使他看清自己,并从自身遭遇出发,体会到他人经受的痛苦。在柯静采夫和彼得·布鲁克的电影版中,他可怜的对象除了衣不蔽体的爱德伽,尚有诸多食不果腹的行乞人群。这两部电影中的其他场景,比如开场及战争时,也有大量平民入画,除因电影具备收纳更多人头的体量,也指涉迟暮英豪错误判断让无辜百姓卷入战乱、流离失所。

关于老国王的疯癫行径,NTLIVE版《李尔王》加入罹患老年痴呆的现代注释,让观众更易进入角色,可是未免将格局缩小,属解剖原作内核的败笔。好在演了大半辈子莎士比亚的西蒙·拉塞尔·比尔爆发力超群,他诠释的李尔,无论身处性格颜色的何处,非黑即白或黑白混杂,总能让观众信服。而关于“旅途”场景的构建,这版李尔王的处理也可圈可点。

营造极端天气,影视剧可借助天怒地颤,比戏剧占据先天优势。无论加入诸多个人阐释的柯静采夫或彼得·布鲁克的同名电影,还是BBC或崔佛·纳恩等严格遵循古典章法拍摄的电视电影,李尔在荒野中找寻迷失的自我的情节,均有真实的风雨映衬。NTLIVE版用多媒体呈现流动云层在色彩上的变化,不以雷电交加示人,暗指李尔心境起伏,设计看似简单,尽见对观众智商的尊重。而在舞台后方区域整整齐齐植入等高的枯草指代荒野,视觉上虽不及以色列盖谢尔剧院的《乡村》用满台麦田将圆形旋转舞台包围充满诗意,却与胡言乱语的李尔构成“环境与人”荒谬而有趣的对照。

东方导演对李尔王“借题发挥”

用当下元素包装“詹姆士一世时期悲剧”的NTLIVE版《李尔王》,连同同期引入国内的其他莎翁作品一起,助力英国国家剧院向世界范围的观众更好地推广莎士比亚。而借《李尔王》这个由权力分配引发的悲剧,观众可以只察觉出荒唐可笑,或者将剧中人物的言行用于指导人生交际、应对职场变幻,虽不能像黑泽明或吴兴国那样用电影或舞台剧,拿东方特有的艺术形式与李尔隔空碰撞,却能以李尔当镜,窥见自身。

黑泽明执导的《乱》,将李尔彻底改造成日本领主,并把他三个女儿的性别更换,删除副线上的葛罗斯特,让大儿媳一人集结高纳里尔、里根以及爱德蒙身上的狠毒,完成东方式的复仇。影片开场郊野围猎之后的就地宴席,人物整装端坐,造型举止均似能剧演员,其后能剧元素的运用,四处可见。对国民人性的悲凉思考渗入黑泽明的骨髓,莎翁原著移植东方呈现出更为残酷的意味。而影片中领主的最终命运虽追随原著,但在长子、次子联合攻城时,却能让乱箭自行避让;与三子重修于好后,又被他挡枪躲过一劫,顽强的生命力,几乎是黑泽明自身的投射。因无法忍受黑泽明暴躁倔强的脾气,《乱》剧本创作时,曾与他合力编写过多部名片剧本的桥本忍和菊岛隆三,已弃他而去,写到中途的小国英雄又拂袖离开。黑泽明正是借李尔的执拗,宣示他离开谁都行。

吴兴国融编、导、演于一身的独角戏《李尔在此》(不久前在北京上演),这应了彼得·布鲁克的论述,莎士比亚也能与京剧巧妙嫁接——演出形式上,莎剧与京戏在“空的空间”里均时常跳出来,与观众直接交流。戏里吴兴国将李尔故事打乱重组,一人十角自如转换,生旦净丑轮番上阵,唱念做打皆可拿来一用,举止造型则融入京剧、昆曲及台湾原住民舞蹈,丰富恰当堪比《乱》中黑泽明对能剧的运用。而该剧更难能可贵的在于作为演员的吴兴国,走出他饰演的“自己”及其他角色,与李尔互相攻讦,发出“我是谁”的诘问——不探女儿内心犯下不可挽回错误的李尔,当然有吴兴国本人从艺之路坎坷无奈,以及与领进门的师父中断联系的缩影。

相比年轻王子哈尔雷特的抉择,患有“渴爱症”的老王李尔,与缺乏安全感、将手机屏幕视为领土的现代人可以走得更近些。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