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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的起步:“错”得离谱又靠谱

2016-01-27 09:04:53  北京青年报    参与评论()人

大师的起步:“错”得离谱又靠谱

大师的起步:“错”得离谱又靠谱

大师的起步:“错”得离谱又靠谱

大师的起步:“错”得离谱又靠谱

◎张冲

1585年,20岁刚过的莎士比亚喜得龙凤双胞胎,可婴儿刚在家乡教堂受过洗,他便漂去伦敦,等他7年后从水底冒出头来,俨然已是一位让专业剧作家都嫉妒得有点咬牙切齿的“剧院暴发户”了:一个“插着别人的羽毛”(暗讽其老从别人那里“借”灵感)去“摇撼剧院”(Shake-scene;“莎士比亚”的英文可分解为shake-spear,即“摇动-长矛”)的家伙。不过,若暂且将这段不明不白的时间看作他在伦敦剧院里偷偷学艺,那么,《错误的喜剧》就是这位学徒交出的早期作业之一。

故事情节是从古罗马喜剧借来的:孪生兄弟大安(以弗所的安提福勒斯)和小安(西拉库斯的安提福勒斯)尚未记事便因父母遭遇海难而陆海两隔,二十多年后,小安随父前往以弗所寻亲,身边还带着个跟班小德(西拉库斯的德洛米奥)。碰巧大安就在以弗所,而更巧的是,小安的仆人小德也有个自小失散的孪生哥哥,就是大安的仆人大德(以弗所的德洛米奥);加上大安已有妻室,妻子艾德莉亚娜身边还有个待嫁的妹妹卢西亚娜。这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来我往,错中出错,闹出无数笑话,令人捧腹。舞台上演起来,既要让戏中人相互弄错身份,又要让观众一眼看出错从何来,还真得让导演演员好好绞出点脑汁。

仅举一例:小安到了以弗所,让跟班小德将随身所带钱款藏于安全处所,自己在大街上转悠,试图于茫茫人海中撞见自己的孪生哥哥大安与母亲。不多时便见跟班回来,正诧异他回来得迅速,没料想后者劈头盖脸给了他一顿责备,说嫉妒心极强的夫人在家等他吃晚饭,问他为何拖拖拉拉,是否有了外心。原来他遇上的是大安的跟班大德。小安白背黑锅,恭敬不如从命,就坡下驴跟着“回家”,在大安家门口遇上被派去藏钱的小德,问他藏钱就藏钱,怎么还闹出一折请吃晚饭的事情,让小德摸不着北。大安的妻子闻声出来,戳着小安好一顿训斥,但毕竟夫妻恩情犹在,妻子骂够了,拉着“丈夫”上楼享受双人晚餐的浪漫去了,还叮嘱小德(她以为是大德)无论谁来敲门都不许开。结果,当因事耽搁的丈夫忐忑不安地来到家门口时,被拦在门外,告知夫人正与官人畅享两人世界!

事实上,全剧几乎每一场都塞满了这样的错,几乎可以肯定,演起来每一桥段都能博得满堂哄笑:送项链的送错了人,惹来无端的嫉妒与家闹;还钱的找错了主,让对方连连觉得“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打仆人的打错了人,被打得连呼出门不利;抓“老赖”的抓来了一头雾水的清白汉子,而真正欠人钱的把钱送给了别人还毫不知情,等等等等。年轻的学徒莎士比亚,刚在伦敦的演出世界探头,就来了这么一出能让人笑掉下巴的戏,想必是为自己攒足了人气。后世学者指出,此剧学徒痕迹明显,语言浅薄稚嫩,结构单调重复,模仿味道很重,观众可以从头笑到尾,但回神一想,似乎缺了一点“道德寓意”的教化功能。看来,为娱乐而娱乐,是从来就有、哪里都有的现象。

不过,指责学徒莎士比亚缺乏“独创”,现在看来可能有失偏颇。第一,当时并没有那么严格的版权法,再说了,把外国戏搬到本国舞台上演,而且赢了“点击”赢“票房”,不久就让写戏演戏的大腕嫉恨交加,不正是这剧院学徒的本事吗?能让“外国”的东西为英国观众享受,能让古代的东西为当代观众享受,难道这里面就没有莎士比亚自己在剧本和演出中的创意吗?

话说回来,即便是学徒模仿,即便是情节搭建胜于人物刻画,这一出错中套错的喜剧的机智幽默依然让人叫绝。例如小安说城里寻兄犹如“一滴水在大海里寻找另一滴”,恐怕比大海捞针还难一些;老饕必定认同“满桌子的欢迎话抵不上一盘子佳肴”的感叹,而“饭桌不安,消化不良”,无论从礼仪还是医学角度看,都正好用来告诫各位,吃饭就好好享受吃饭,别喋喋不休那些让人不开心的话题。

戏里面有些桥段,即使现在看,依然颇有点意思,比如小安的妻子和她尚与爱情隔空的妹妹之间关于爱情婚姻的几番对话。戏中,性格观念大不相同的姐妹俩针锋相对。妹妹认定做女人“顺从”为先,却被豪爽直率的姐姐一句“只有骡马才需要笼套”驳了回去;妹妹认为姐姐个性太强,这才让姐夫老是借故在外躲清闲,姐姐则规劝妹妹,正因为她一味低声下气,到现在连恋爱都没谈上一个;妹妹说,即使丈夫有了外遇,为妻的也要隐忍,姐姐不屑,“我们背负了那么重的痛苦,多少得怪罪我们自己”。即使撇开火药味浓重且好走极端的那些“主义”,相信当代的大多数人,无论性别如何,都会认同姐姐的立场。

有人说,喜剧悲剧,全在一念之差,就看剧作家如何“念”他的剧情结尾了。无论情节如何复杂,冲突如何激烈,人物如何纠结,到最后全活着并活得不错,那就是喜剧;若死了几个,特别是主角一死,不是悲剧还能是什么?这样的断语看似简单化,细想想还是有道理的。你看本剧那两对孪生兄弟,当着台上众人你上我下,造成了一场本质上相当严重的“身份认同危机”:小德迷惘地问“我是我吗”,是不是让人听来觉得颇有哲学深意?小安发现“人人都在喊我的名字”,说着与他有关的事情,可他却与谁都没关系,我们是不是能感受到在他身上发生的名实分裂:认人,到底是认名字还是认行为?戏到最后,目睹两对孪生兄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公爵问:“谁是血肉之躯?谁是游走的魂?”怎么听都觉得他好像在对网络世界里的“相识”发出疑问。好在,孪生兄弟的名实分离在修道院前告终:两位主人大小安和两位仆人大小德第一次两两会师,大小安的父亲也与失散了20多年的妻子(修道院长)相聚。相逢消解误会,一笑终成喜剧。如果要给这一桥段添上一点与当今对接的“寓意”,那一定是:虚拟世界尽管发达,人,还是得见真的。

所以,虽然错中套错,错得离谱,把这许多的错好好编排在一起演出来,依然自有一番或深或浅的意义。人们笑过之后,还是可以静静地体味体味的。

后来,莎士比亚成熟了许多,戏写得好了许多,可身份错误的桥段依然舍不得扔,结果就有了以孪生兄妹遭遇海难而分离开始的《第十二夜》,又是一出因错而乱、将错就错的好戏。比起《错误的喜剧》,更多了或隐晦或直白的爱情线索,更多了爱错和错爱的纠结与混乱。好在最后依然是两两会师,有情人各有归属。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