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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与国三部曲:再现喧哗市井嘶鸣战场幽灵宫廷

2016-02-25 09:53:46  文汇报    参与评论()人

今年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英国最负盛名的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将携最强阵容,于2月25日至27日在上海大剧院演出莎剧《亨利四世》(上、下集)和《亨利五世》。图为《亨利五世》剧照。(剧方供图)

今年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英国最负盛名的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将携最强阵容,于2月25日至27日在上海大剧院演出莎剧《亨利四世》(上、下集)和《亨利五世》。图为《亨利五世》剧照。(剧方供图)

———虽有贴合现代观众的开场,展开的叙述却仿佛观众席仍端坐着当年的伊丽莎白。

———原汁原味地呈现莎士比亚的作品固然是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传统,但也应考虑莎翁的剧作从来都不应该囿于时代。

———重排莎剧,如何推陈出新,让观众与已逝世400周年的莎士比亚赤诚相见,是个挑战。

1413年3月20日,病重的英王亨利四世晕倒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被臣子抬进名为耶路撒冷的寝宫,随后逝世,间接而荒诞验证了他的生命将会终结在圣地的预言。这段史实被莎士比亚写入《亨利四世》的剧本,也被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搬进同名舞台剧。而这间寝宫的修建者,正是被亨利四世废黜的理查二世。

亨利四世在“圣地”的死亡,将旧权与新政连接(亨利五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却不过是理查二世自知大势已去之时,讲述的有关国王们死亡悲剧故事中的一则。三代君王的生死交替,指向的正是《理查二世》中的台词,“空洞的王冠之内,正是死神驻节的宫廷”。BBC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期间推出的四集电视电影《空王冠》,也是借王冠的虚妄之意,搬演理查二世、亨利四世、亨利五世三位君主“王与国”交映的故事。

与《空王冠》相比,上周末献演于北京国家大剧院的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王与国”三部曲并无兼做“预言家”的理查二世的身影,主角是身陷罪责囹圄的亨利四世,和他曾放浪不羁终回归本位的儿子亨利五世,原因之一大概是考量几天连演装拆台的工程量。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理查二世》(2013版)的舞美既有暗道又有升降楼梯,《亨利四世(上)》(2010版)《亨利四世(下)》(2010版)《亨利五世》(2015版)三部剧则由同班演员共用相同的布景———让宣传语中多达48吨的全部行头在舞台上各归其位固然艰辛,可“一装万利”总好过“连夜拆装”。

光柱投影勾勒出亨利四世代表的王室宫殿,嬉笑喧哗充斥福斯塔夫生活的市井街巷,嘶鸣呐喊则响彻战争现场———年轻的王子在市井放纵、在宫廷回归、在战场成熟,将王室与市井父亲先后抛弃的他,和剧中其他角色一样严格依循莎翁的规定文本说话行事,正如导演格雷戈里·道兰所言,复原了莎翁笔下兰开斯特王朝的时代风貌,愈发彰显剧作家的伟大。

失眠的大段独白,成就动人华彩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中,用李尔王与三个女儿、臣子葛罗斯特与两个儿子的双线人物设置,道出故事的深刻悲剧。《亨利四世》两条线上的人物,国王亨利四世与平民福斯塔夫,却均担当哈尔父亲的角色,并有旁支的父子关系设定,所为皆是体现哈尔如何脱胎换骨。

该剧伊始,亨利四世即向臣子感慨,希望可以证明夜游的神仙在襁褓之中,交换了他的儿子哈尔和诺森伯兰伯爵的儿子潘西,骁勇善战的潘西符合他期许的亲王形象,游戏人间的哈尔则被他视为耻辱。但“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并没在莎士比亚笔下的西方宫廷延伸,亨利四世只能过过嘴瘾,空欢喜之后是空悲叹。

同样,莎士比亚也为叛逃的哈尔创造了父亲的替代者,将盗贼、酒鬼、色棍、骗子、懦夫及无赖等多重身份集于一身的“爵士”福斯塔夫。他并非插科打挥的丑角,相反很多时候掌控着莎翁的妙笔,书写供观众发笑的滑稽与荒谬之外,试图充当哈尔花天酒地的引路人,并希望有朝一日借助哈尔的真正登基,成为胡闹法则的制定者。皇莎版《亨利四世》中安东尼·舍尔扮演的福斯塔夫,用形神兼备的精湛表演赋予超越角色之外的光环,舞台上的耀眼非其他演员能比。

讽刺在于,亨利四世精神上期望的王位继承者潘西,却有心联合他的生父诺森伯兰伯爵等人,谋划夺权废黜亨利四世,而亨利四世能称王,则主要归功于诺森伯兰伯爵父子。潘西拒绝上交霍美敦战俘是亨利四世与他这对“父子”关系发生变化的导火索。就此争辩的展现,《空王冠》的镜头充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皇莎舞台版的处理倒是老老实实,不逾君臣之纲,而潘西火爆易怒的另一面性格,与理查二世(尤其皇莎版中大卫·田纳特所演绎的)形成隔空呼应,让亨利四世的梦靥有了可碰触的实体———亨利四世在皇莎版舞台上的前两次出场,王座的正上方皆悬挂受难的基督圣象,暗指他终日被篡位阴影笼罩。

而哈尔对亨利四世的“抛弃”,正如他将自己效仿为太阳的独白,其放荡行为是带有表演性质的手段,潘西的叛变提供的是他一反旧辙,并将父亲的替代者福斯塔夫抛弃的契机。哈尔与福斯塔夫厮混之时,亨利四世从王宫传话要他进宫,莎士比亚安排了一场绝妙的戏中戏———福斯塔夫与他轮番扮演国王与王子展开对话。在这场模仿游戏的尾声,当两人渐渐从扮演的角色,回到野猪头酒馆的环境,哈尔面对福斯塔夫会不会将他遗弃的恳切询问,沉缓片刻坚决回应“我会的”。这句预示哈尔性情转折的肯定答复,汤姆·希德勒斯顿(抖森)在《空王冠》中,表情配合语气同样不带迟疑,皇莎《亨利四世》若推LIVE版,此处必须给演员亚历克斯·哈赛尔一个大特写。

但哈尔回归亲王身份并没给亨利四世带来实质性安慰,即使他在战场上手刃了一度充当他的替代者的潘西。《亨利四世(上)》的开篇,亨利四世计划前往圣地耶路撒冷参加战斗以便忏悔赎罪,却因潘西拒不上交战俘止步,这种被“精神之子”耽搁而加重的负罪感,到《亨利四世(下)》第三幕,以他失眠时的大段独白,推至最高潮。舞台上,难以入梦的他越过安睡的桂嫂(指向亨利四世口中千万子民的酣眠)独自喟叹,是震撼而动人的华彩篇章。

致辞者当与观众处于同一时空

《亨利四世(下)》的剧作最后,莎士比亚以收场白的方式,让一舞者登台致辞,预告在《亨利五世》中,让观众捧腹的福斯塔夫将继续登场,同时会增加一个有趣的角色,美貌的法国公主凯瑟琳。对应到皇莎的舞台,舞者变为福斯塔夫的小侍童,无声站立于舞台中央,预示《亨利五世》将有截然不同于《亨利四世》的凝重氛围,又似乎在说莎翁只会半数兑现他的承诺———《亨利五世》作为环球剧场的开张剧目上演时,踩着《亨利四世》尾巴登场的致辞者(当然是莎士比亚的分身),只带来了说着结巴英文的凯瑟琳,福斯塔夫的命运却是出场即死亡———既然是带有爱国主义色彩的励志剧,他当然要被写死。

而“致辞舞者”出现的原因之一,是写作《亨利五世》时,莎士比亚正迎来事业的新挑战,他兴建了环球剧场。“致辞舞者”开场即请观众忽略环球剧场舞台条件的简陋,让他们凭借驰骋的想象力,和演员一起进入千军万马的世界。

这让人想到劳伦斯·奥利弗在1944年导演并主演的电影《亨利五世》(1947年奥斯卡最佳影片),以戏中戏的结构,让致辞者引领观众进入该剧当年在环球剧场演出的实况,当剧情推进到舞台难以描摹的宏大场面时,镜头才摇向外景,弥补舞台的局限,释放观众想象力。有趣的是,这部影片的镜头,时不时会偏向简陋的舞台布景,浓妆艳抹的人物和周边的观众一起,营造出类似开场时,大主教用满地的莎翁台词散页,向亨利五世请兵攻打法兰西的喜剧效果———昂扬主题又添欢快气氛,自然能大大鼓舞二战中的英国士兵及民众。

历史发展到今天,“致辞舞者”的身份理应与观众处于同一时空,毕竟环球剧场早已不见当年的简陋。事实上,在肯尼思·布拉纳1989年导演、主演的影片《亨利五世》(1990年拿下第62届奥斯卡金像奖)里,“致辞舞者”便是现代观众的化身,一根火柴划亮将他引出,带观众步入时光隧道。而皇莎版的《亨利五世》,舞者亦是现代着装,并在讲述时,与到王座上找寻王冠的亨利五世发生趣味碰撞,“穿越”与他口中的男主角短暂接触。

正是在舞者的一步步叙述或者说引领下,亨利五世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正直果断又体恤民意的优秀国王。莎士比亚把他对法兰西的两次战争浓缩为阿金库尔一役,为的便是更为极致地称赞他笔端的人物,即便他曾对法兰西普通百姓放出狠话,并做出过杀掉俘虏的决定,也无损整体形象。正因如此,该剧随时代环境,有战时宣传剧及和平反战剧的两重解读。《空王冠》则将这两种观点皆弃置,以亨利五世的死亡镜头作首尾呼应,点出他与父辈及后继者相同的,无法被改写的历史命运,并以画外音的形式,彰显他作为一个普通年轻人,如何在战争中成长。

回说皇莎版《亨利五世》。虽有贴合现代观众的开场,展开的叙述却仿佛观众席仍端坐着当年的伊丽莎白。而战争场面的处理也过于保守,不尽如人意。原汁原味呈现莎士比亚固然是皇莎的传统,但若非单纯致敬,就更应考虑莎翁的剧作从来都不应该囿于时代。想来英国国家剧院若是新排《亨利五世》,原作精神内核不变的情况下,形式上大概会如该剧院近几年创排的《李尔王》《哈姆雷特》般,推陈出新,让观众与已逝世400周年的莎士比亚赤诚相见。

(作者为北京青年剧评人)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