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岸
本次两会，清华大学王明教授和山东大学刘大钧教授联名提交了“关于复兴以传宗接代为核心的中华生育文化的建议案”。他们在提案中呼吁，弘扬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扭转长期计划生育政策所带来的对生育文化的破坏。
去年10月开始“全面开放二孩”，我国的人口政策也进入了调整期。现在重提传宗接代，可以拯救人口危机吗？
一、支撑这一观念生长的土壤非常薄弱，年轻人生育不为“传宗接代”
“传宗接代”的思想诞生于特定的社会环境。其含义，简单来说就是延续家族血脉，代代相传。古代父权社会中，男性垄断了传宗接代权。《庄子·天地》篇中，记有华之封人与尧的对话，他祝愿尧“多福、多寿、多男子”，早期农业社会，多子多孙、传宗接代成了比较广泛的共识。毕竟，男人有更大的力气，更适合在当时努力种地搞生产。“力田”者为“男”。
嘉峪关魏晋壁画墓中的《牛耕》砖画
生产力对男人有特殊需求，社会文化会向男性倾斜，以男性为核心的姓氏传承和宗族体系逐渐形成。作为家族血脉传承标记，“姓”随父。大家族用族谱记载祖宗血脉传承。
“传宗接代”伴随着农业生产对男性人口的极度需求而诞生，可是在现代农业社会，“刚需”似乎到此为止。女人和男人一样能操作各种机械。科学技术不会因为推动者的性别而发生什么改变。
另一方面，城市化让传统宗族观念的束缚力不断减弱，千百万农村青壮人口进入城市。农村宗族传统与思想难以为继。那些宗族，或许只能起到维系老人之间感情的作用了。至于宗族中的“传宗接代”思想，也随着城市化加快而逐渐消弭。
此外，国家“放开二孩”后，80后90后的生育观日趋多元。可以只生一个，也可以充分利用国家政策生两个，还可以“一个都不生”。
这种“多元”不仅体现在要生几个孩子上面，还体现在对孩子性别的期待上。去年有媒体发起了一次网络调查，1.6万名参与者中有62.7%的人认为生女孩的家庭幸福感更高，因为生女孩至少没有必须给她买房的义务。也就是说，生育要考虑家庭的经济账本，而不再是抱着一定要男孩来传宗接代的旧思维。
二、“传宗接代”的功利作用减弱，指望靠此观念刺激生育不靠谱
“中华生育文化”所指范围很广，古人强调“生育文化”是看中其对国家、民族、家庭的意义。《礼记·昏义》中说，婚姻的目的是“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所谓“有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与“孝”挂钩。可尽孝为什么必须要生男孩？
《二十四孝》
对于家族来说，传宗接代又具有一定的功利性，古人认为，女儿长大出嫁随了夫家，如泼出去的水，只有儿子才能待在身边，赡养自己。“养儿防老”。
对于国家来说，人多力量大，商鞅说“人众兵强，此帝王之大资也”。中华生育文化中将传宗接代与尽孝、强国捆绑在一起，通过提高人们生育动机来保证民族繁衍生息。
然而，现代社会，传宗接代对于家庭“养老”的功利性逐步消失，“养老”，女儿也有份，《婚姻法》明文规定“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的义务”，国家也有责任，所谓养老保障体系正在构建之中。而指望依靠生孩子来推动国力强大的做法也已过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并不是人口最多的国家，但肯定会是人口素质相对较高，精英比例相对较大的国家。
三、重提“传宗接代”不仅不能促进生育，还会加剧人口问题
中国人口总数并不算少，但是人口老龄化进程日趋加快，少子化程度超过老龄化，形成了“超低生育率陷阱”，将“促进生育”的重任押宝“传宗接代”，会带来更严重的问题。
1、男女比例更加失衡
我国人口结构中除了老龄化加剧，老人越来越多之外，还有一个特点便是新出生人口中男性比例超过女性比例，2015年出生人口性别比为113.51，也就是说每出生100个女孩，就同时出生了113个男孩。而且这是近30多年来的一贯问题，据2010年的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全国0至14岁的人口中男性比女性多出了约1827万。有人预计，到2020年，我国将会出现大约3000万“光棍”。
传宗接代观最直接的衍生品便是生育上的“重男轻女”，这导致中国性别比严重失衡，未来中国将有3000万男性打光棍。
在此情况下，“传宗接代”观无疑会加剧男女性别失衡。传宗接代的核心观念是保证男性系谱、血脉不断绝，能生男绝不生女，能生女最好别生。这样只会更加促使人们进行胎儿性别干预（流产）、遗弃女婴被弃。据西安交大教授姜全保、李树茁和斯坦福大学教授费尔德曼等人的研究，20世纪的100年间，中国由于人为干预而没能出生，或是因性别偏好导致较早死亡的女性总量达到了3559万人。
纸面上数据中的男女失衡还不能给人带来直观的感受，它在实际生活中带来的问题才更能让人感受到“危机”。前不久，有媒体报道，因为男女性别严重失衡，导致农村适龄男子娶妻难，在部分地区连寡妇都成了相当“抢手”的相亲对象。媒人的行情也一路看涨，有媒人说自己“比乡干部过得舒服，天天好吃好喝，还不怕别人举报。”
2、婚姻成本上升
男多女少，导致女性成为稀缺资源。物以稀为贵，结婚时，女方更有底气向男方索要高额彩礼，这一风气在部分农村蔓延。有调查显示，在经济并不发达的西宁市农村，结婚彩礼以每年5万元左右的速度攀升，结婚费用从2012年的10万元左右增至2014年的25万元左右。高额彩礼就不再是两个家庭之间的问题了，还容易诱发离婚、重婚、婚姻彩礼纠纷、婚姻诈骗。
安徽部分地方去年曾举行过“抵制天价彩礼”的活动
3、加剧家庭矛盾
传宗接代思想也是影响家庭生活。一家的媳妇若生女孩，婆婆一定会要求继续生，生到有人“传宗接代”为止。逼迫之下，还谈什么家庭和谐美满呢？夸张的案例便是直接闹出人命。今年有媒体报道，广东一位媳妇被婆婆逼迫堕胎9次，只为了要一个男孩。
生了女孩日子不好过，生了男孩日子也未见得好过。特别是生出了“一根独苗”的男孩。那么整个家族血脉，两家老一辈的期盼都落在了这一个孩子身上。小到孩子跟谁姓，大到孩子如何教育，都容易起争执。2012年南京就出现一例因争孩子跟谁姓引发的纠纷，最终夫妻双方亲友团协商无果，女方母亲情绪失控躺在马路上哭闹，险些酿出意外。
“传宗接代”思想就是埋藏在家庭中的一颗“定时炸弹”，家庭不和，社会也会横生戾气。
结语
合理应对人口危机，按理说应该依靠提高劳动人口人力资本和赡养能力。依靠复兴“传宗接代”的老思想只会产生更多的光棍，让更多男人娶不起老婆，使得人口危机进一步恶化为性别危机。为了我们的未来，请善待每一个孩子，无论男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