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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没有对时间的沉思,空间不过是绚丽的荒芜(1)

2016-01-18 09:08:15  文汇报    参与评论()人

格非:没有对时间的沉思,空间不过是绚丽的荒芜

格非:没有对时间的沉思,空间不过是绚丽的荒芜

格非

日前,著名作家、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格非为“人文清华”讲坛做首讲,以《重返时间的河流》为题,探讨时间与空间这一对基本要件,在传统文学叙事与现代文学叙事中的演变。

在格非看来,文学的时空观,无论对文学创作还是文学研究,都是一个核心问题。只有时间,有限的时间,承载着文学的意义,而当文学应和着社会转变的脚步,把空间放大,把时间消解,由此导致的是意义的荒芜。

经过格非本人同意及授权,我们将演讲内容选刊于此。

——编者

在传统的文学里,时间即意义

文学的时空观,不光是对文学创作,对于文学研究来讲,也是一个核心的问题。为了避免我们一开始就陷入枯燥乏味,我从一个具体的个案切入。

福楼拜被视为文学革命的先驱,他最有名的作品就是《包法利夫人》。如果大家翻开《包法利夫人》,就会在第二页看到他描写主人公包法利,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一个作家在小说里面写一个人物戴了一顶帽子,一般三言两语就可以。可是福楼拜用了——我数一下——差不多有10行,描述这个帽子的颜色、形状,它的帽沿,帽子内部使用鲸鱼骨支撑开,它还有带子,带子上还有小坠……写得极其复杂。对我这样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说,小说刚开始,就用这么长的篇幅,来写一顶帽子,我觉得有点过分。但是大家也许不知道的是,还有更过分的事情。在福楼拜的草稿里面,他原来写这个帽子花了多少篇幅呢?——长达几页。这个在传统文学写作里面是犯规的,小说还没开始你就写一个帽子写好几页,这不对。福楼拜后来迫于朋友们的压力——朋友们说,你一定要删掉,他最后保留了10行。但是问题还在这儿:福楼拜这么做,到底有没有他的理由?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再来看看另外一个例子。李安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部主题极其严肃乃至于非常残酷,甚至有点恐怖的作品。李安做了非常巧妙的处理,把残酷的、恐怖的主题藏起来,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拍摄海上的奇幻。观众看不懂这个电影根本没有关系,只要欣赏这些画面就够了。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问题:在这部电影当中,大量的场景和整个主题是剥离的,它单独具有价值。它本身就是我们审美的对象,我们进入电影院,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看这些奇幻的画面。

举了李安这个例子,我们对福楼拜的探索可能会有进一步的了解。

在福楼拜创作《包法利夫人》的时期,巴尔扎克——巴尔扎克当然是一个更大的大师——刚刚去世。福楼拜说巴尔扎克是一个伟大的、了不起的大师,我们没有任何人敢否认,我自己也一样。福楼拜又说,虽然他伟大,但是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也许应该唱一唱别的歌,弹一点别的调子了。也就是说,文学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那么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篇幅去写一顶帽子呢?因为福楼拜非常敏感地意识到,欧洲文学出现了一个新的变化,我简单地把它描述为:场景独立。帽子这样一个画面,本来是为了刻画人物的——为了表现人物命运,表现人物性格,他的家庭、出身和阶级属性,可是现在它突然独立了。而这样的事情,在18世纪后的世界文坛里面,一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