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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诺·迪亚斯:男作家通常不写爱情,他们专注于对爱的破坏

2016-10-09 09:59:50  外滩画报 littlerotten    参与评论()人

朱诺·迪亚斯:男作家通常不写爱情,他们专注于对爱的破坏

朱诺·迪亚斯:男作家通常不写爱情,他们专注于对爱的破坏

文学都是从具体通向普世的。朱诺·迪亚斯认为男人从来不写爱情,因为不写爱情,也就不写自己与爱的关系。大多数男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不曾被教育要与女人站在同一阵线,我们不被鼓励有这种情感,通常我们把女人视为敌手、对立面。

文|littlerotten


“如果对亲密关系背后的社会政治不感兴趣,你就无法以它为主题进行写作。爱情故事是揭示世界真相的武器。”多米尼加裔美国作家,普利策奖得主朱诺·迪亚斯(Junot Díaz)喜欢观察约会中的人们,他觉得这是迅速了解一个社会的有效途径。

带着《你就这样失去了她》中译本来到上海书展到的迪亚斯,短短几天内就获得了一个印证这一点的简单例子:他的翻译就快要结婚了,来上海出差之前,未婚妻特意叮嘱他,在拍完婚纱照之前千万不能晒太阳。“真的只是为了拍照更好看吗?那是表面借口而已。为什么这是一个深色皮肤暗示着较低阶层并且被认为是一种污点的社会?为什么这是一个觉得女人出门理所应当撑阳伞的社会?对美的判断绝对不是偶然的,是社会安排了这样的审美。”因此他考虑写这样一个故事,妻子旅行归来,晒得黝黑,不仅她的丈夫气疯了,周围所有人都对她非常生气。

迪亚斯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太典型的男性写作者。“男作家不写爱情,”他说,“不是说他们的作品里没有爱情,而是他们不写男人与爱的关系。”在他看来,女作家总是专注于“寻找爱情”,但男人与爱的最常见关系则是“他们如何破坏了爱”。“写作会逼迫他们正视这一点,正视自己的‘爱无能’”。短篇集《你就这样失去了她》,他的第三本书(前两本分别死《沉溺》和《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就是一部男主人公尤尼奥(Yunior)摧毁一段又一段亲密关系的陈情录。

但实际上迪亚斯是一个非常政治化的作家。和大多数移民一样,身份问题是他生活中的潜藏的基本问题,即便早在6岁时就随着家人定居新泽西州,早已成为用英语写作和教学的成功作家,他仍然是一个在运用这种第二语言时会感到羞愧的人。他始于大学时代的早期写作中充满了对政治议题的意见,他谈论作为非洲裔美国人的权益问题,谈论美国对拉丁美洲的政策,谈论种族屠杀、压迫、剥削等等,直到有一天,他当时的女朋友告诉他,你写得实在是太差了,根本读不下去,就像政治犯的沉闷自白书,没有人会喜欢这种东西,应该写写偷情和性。在前女友的建议下,他花了一年时间,看了大量西班牙语电视剧,研究电视剧如何借助爱情故事来表达复杂的问题,如何带着批判性的眼光审视自己家庭内部的关系。

找到了迂回道路之后,他才开始了“真正的写作”:“如果我要写社会对黑皮肤的歧视,最好加入一些令人尴尬难堪的分手情节。如果读者觉得跟着我的故事走,最后会有性和八卦的话,他们就会饶有兴致地跟着我,哪怕我把他们带到黑洞里去。”

为什么要写爱情中的分手故事?

朱诺·迪亚斯:男作家通常不写爱情,他们专注于对爱的破坏

朱诺·迪亚斯:男作家通常不写爱情,他们专注于对爱的破坏

B=外滩

D = 朱诺·迪亚斯(Junot Díaz)

B:你曾说你在讲英语的时候,会时刻检查自己的语法和表达方式,以确保自己使用的是纯正的英语。那么在用英语写作的时候呢?会更自在吗?

D:我们的脑子加工语言的速度,是神经元突触传递信号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你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写作时组织语言,是在头脑里以正常的速度发生的,通过慢动作,你可以看到它的发生过程。我喜欢写作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正是因为它能让我真正感觉自己在用英语思考。

B:因为写移民的故事,你不仅仅是这个群体的一份子,也是这个群体的观察者,这会不会反而加强了你作为一个“局外人”的感受?

D:就我和我朋友的经验,年轻的时候,你永远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我搞不清楚我这么觉得是因为我是一个移民,还是因为我是一个年轻人。我有很多美国白人朋友,他们也从未觉得自在过,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家人、家乡,不喜欢他们自己,渴望改变,要去一个能令自己觉得被理解的地方。我觉得这很神奇,作为移民,我和他们的经验是一样的,大家的人生旅途竟然如此相似。即使生长在你的家族已经生活了两百年的地方,你仍然要去寻找一个“家”。如今我快要五十岁了,那么老了,我还是在想,这到底是移民的问题,还是每个人的问题。

B:你心里有答案吗?

D:我现在觉得我们不必将自己限定在“只有一个家乡”的困境里,为什么不能同时拥有两种生活呢,既作为移民,也作为出生地的一员,这样你就会理解很多事情。

B:既然很多情感都是普世情感,为什么写作多米尼加移民的故事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还曾就美国文学中关注拉美移民问题的作品数量太少发表过意见。

D: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我认为,让某种情感或经验变得普世可见、令人感同身受的,正是这种情感或经验的特殊性。换句话说,作为移民的经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明确的经验,它能够创造共通的连结。因为每个人都体会过过面对一个全新世界的手足无措,比如第一天去公司上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与人交谈才得体,明确的经验给了人们将自己代入其中的机会,模糊的经验则不会。拿《白鲸记》(Moby Dick)做例子好了,这是一个在美国非常有名的捕鲸故事。现在谁还捕鲸呀?它不在任何人的经验里,但是那个“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将永不满足”的想法,是普世的。我想这就是人,人难以对概括性产生共鸣。你知道爱很困难,如果我告诉你爱很困难,你只会说,哦,是啊。但如果我给你看一部电影,拍的是一个爱情悲剧,那就不一样了。

B:这就是你想要写一系列尤尼奥的分手故事的原因?

D:文学都是从具体通向普世的。写《你终于失去了她》的想法来源于,男人从来不写爱情,因为不写爱情,也就不写自己与爱的关系。大多数男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不曾被教育要与女人站在同一阵线,我们不被鼓励有这种情感,通常我们把女人视为敌手、对立面。当我塑造尤尼奥这个人物的时候,我想的是,如果他比其他男人更能与女人产生休戚相关的情感,这就是我的写作空间。

尤尼奥常常谈论女性在情感关系中遭受的暴力和侵犯,为什么他会对此感兴趣?一方面,他是个典型的渣男,另一方面,他也是典型渣男的受害者,某种程度上,他是在父亲的“施虐”下长大的。他每伤害一个女人,自己的伤就暴露出来,因为那些会伤害和打击女人的事情同样会伤害和打击他。这让他与女人的关系和别人不太一样。这是我写他的要点。

B:你的第一部作品《沉溺》写的也是尤尼奥的故事,我发现这两部短篇集可以拼凑成一个更完整的关于尤尼奥故事。

D:是的,可能你要把小说读上20遍才会发现其中全部的线索。《沉溺》里,尤尼奥的哥哥突然消失了,到了《你终于失去了她》,我们才听说他得癌症死了。每一本书里都有巨大的沉默,它已经形成了一个故事,但读者能感觉到缺少了什么。等你读完后一本,可能会对前一本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B:也就是说,你写第一本书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第二本和第三本了?

D:是的,我很疯狂,我会建构一个很大的计划,一整套模式。尽管这是个坏主意,对写作没什么帮助。我认识很多聪明的作家,他们就是简单地开始写作,然后看故事会把他们带去哪儿。我同意这是最好的方式。但我很笨,你知道那种在开始恋爱的时候会列一张To Do List的人吗?我就是这种人。

B:显然尤尼奥身上由你自己的影子,你觉得作家如果总是写自己,会是个问题吗?

D:写作那么困难,为什么不走捷径?我很懒,如果可以拿我自己当原型,或者可以用我的衣服、我的车、我的公寓去拍电影,为什么要买新的?你看到有可用的东西就用了。

B:你的写作存在一个潜在的永恒议题吗?

D:我始终感兴趣的是人们如何在不平等系统中生存。爱情里是没有平等的,如果女人被允许按照她们的想法决定一段关系,世界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但是女人们想出了生存的办法,在任何一个可能的空间里,获得掌控权,创造出美好的东西。移民也是一样,一个非洲裔移民如何在一个讨厌非洲裔的国家生存?怎么寻求爱和安全感、如何保持创造力?无论在多米尼加还是美国,我童年和青年时代都过得很穷苦,看到很多不公平、不平等,但我们创造出了很好的艺术。那些生活在极度不平等条件之中的人如何创造家庭、爱和艺术,我想我关心的是这个。

本文来自外滩新媒体旗下公众号"文工团(bund-art)"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