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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子:我喜欢父亲小说中的诗词多过情节

2016-05-04 09:08:48  文汇报    参与评论()人

陈心宇

梁羽生被公认是新派武侠的开创者,与金庸、古龙齐名,并称中国武侠小说三大宗师。1954年,本名陈文统的他第一次以“梁羽生”这个笔名发表《龙虎斗京华》,其后30年里,他共写作35部武侠小说,以《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白发魔女传》和《七剑下天山》等奠定了自己在文坛的地位。

在儿子陈心宇看来,父亲梁羽生的志向本不在于武侠小说写作,他在武侠小说的类型写作中寄托了对于时代精神和完美人格的期望,他的成功成名,一定程度是时也运也的命运选择。他常年观察父亲的写作过程,梁羽生投入更多的心力在于中国历史和古典文学的研究,并把他的心得放进了小说中。在儿子的回忆里:“父亲不多说小说创作的心得,他更多说的是历史和诗词。我喜欢父亲小说的回目、诗词,多于其小说中的情节。”写过35部武侠小说的梁羽生,生前送给儿子唯一一本自己的著作,是他在武侠写作封笔后的散文集《笔花六照》,另嘱托儿子要保留《名联观止》,他视此为自己毕生治学的心血。

今年夏天,北京大学出版社将整理并结集出版梁羽生在武侠小说之外的作品,包括《笔花六照》《名联观止》和他在“有文笔录”专栏发表的文艺评论。为此,儿子陈心宇撰文一篇,回忆父亲在武侠小说写作之外的创作,他认为,父亲的学问在散文写作和诗词评论中得到真正体现:“笑看云霄飘一羽,曾经沧海慨平生。父亲内心更希望的,是成为诗人和名士。”

回想儿时生活,父亲的书房必然浮出脑海。六十年代香港空调不普及,亦不便宜,只有父亲的书房安装了空调。夏天炎热,我放学后便待在他的书房中。书房摆放了不同类别的书籍,有文学、历史、诗词、哲学,还有科幻小说,等等。对于从小喜欢看书的我,无疑是进入了一个宝库。我下午便在他烟雾弥漫、窗花熏黄的书房中,一边看书一边看着父亲肥胖的背影在急速地爬格子。

儿时印象中的父亲是很严肃的。他可说是旧派人,家教甚严,“严父慈母”这句话常挂在口边。直到上中学后,我们才真正有所沟通交流。谈的都是文学、小说和历史方面的东西。从他的小说中可看到他是人性本善论者,他内心的世界是完美的,人的情操是伟大的,但与现实世界不免有所脱节。我看他的小说不多,而他对我说他的小说创作心得也不多。他说得最多的是历史,闻人逸事,尤其是诗词、对联的创作技巧与品赏。

从小观察他写作的过程,我最欣赏的是他对创作诗词、书中联目的投入、坚持和执著。父亲从小酷爱中国古典诗词,一生投入在诗词、对联的研究上,更将在这方面的创作放进其作品中,为武侠小说注入了更多的文化内涵。我喜欢父亲小说的回目、诗词,多于其小说中的情节。他作品中,《七剑下天山》的《八声甘州》和《白发魔女传》的《沁园春》,均被梁迷所爱,津津乐道。

父亲生前著作很多,种类也很多,除武侠小说外,还有散文、历史、名人逸事、诗词、对联的研究、棋谱,等等。他一生只送了一本书给我,另嘱托我给他好好保留一套书。前者是《笔花六照》,后者则是《名联观止》。他说《名联观止》乃其一生治学心血之所在,得好好保存,使此书能留传后世。

父亲对诗词的喜爱是直至最后一刻,他在临终前数月《唐宋词选》不离身,手握此书重复翻读至残如破卷;他还不时在书中写下一些阅后心得,令我体会到《论语》“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在弥留清醒时看见我在身旁,他对我念了一遍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此后再无语。

父亲移居澳大利亚可以说是他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不仅是他“金盆洗手”不再写武侠小说,他的人生处世态度亦有很大的转变。父亲受传统中国文化影响甚深,颇有名士气,有时做人处世不免有点我行我素。在社交聚会中遇上一些从商或国学文化不足的朋友,他会觉得话不投机,不多搭理。移居悉尼后,他却做到将世上一切浮名放下,走入众生。就像回到童年时代,戏玩人生。他常和一群青年人谈天说地,玩游戏直至深夜。他爱吃东西,二十多年来与住所附近小区的食店、餐厅的老板和服务员,不论种族、年龄、阶层,都混得熟络,如老朋友般。此前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传统的旧式中国文人,晚年竟能融入截然不同的异地文化,令我颇感意外。

我看到父亲的非武侠小说著作《笔花六照》和《名联观止》以及“有文笔录”专栏重新整理出版,十分高兴,感到父亲一生的愿望终能向目标迈上一大步。

《笔花六照》承载着父亲一生的经历和回忆,此次重读,勾起了我在英、澳游学时父亲来探望我共游的往事,不胜感触。印象最深可说是和他探望华罗庚先生。华老是世界有名的数学家,但为人随和,对当时二十岁的我,他态度和蔼慈祥,毫无架子,至今未忘。

当然父亲一生亦不免有遗憾之事。他以武侠小说成名,但他心里更希望自己的诗词、文学艺术创作能得到认同。随着时代变迁,新一代读者只着重他小说中的情节,能真正懂得欣赏其文学创作技巧的人渐少。

父亲生于二十世纪,时也运也,他成为新武侠小说的开山名家,在小说家中占一席位。如果他生于十九世纪或身处更早的年代,他的小说只会被视作一种“闲书”,不入殿堂。但他也许能成为一位受士林拥戴的诗人或名士。我猜想,这是他更希望得到的地位,他渊博的学识及才华才能真正被充分认识。

每次到他坟前,看见他碑上所刻的自挽联“笑看云霄飘一羽,曾经沧海慨平生”,都不免勾起这份迷思。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