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的池塘》：一定要让语言比故事还重要
《莫奈的池塘》：一定要让语言比故事还重要
◎武歆
赵玫，这位30年前以先锋文学姿态走上中国文坛的女作家，几十年来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量，每年都有新作出版。最近她的五卷本文集“五叶丛书”由百花文艺出版社隆重推出。这套制作精良的布面硬壳精装丛书，通过五部细腻、缠绵、哀婉、惆怅的长篇小说，又一次验证并继续阐述赵玫30年的创作理念——“一定要让语言比故事还重要”。
梳理三十年来赵玫的小说创作，确如她自己所讲的，她的小说如同她的散文一样，几乎没有震撼强烈的故事情节，也没有惊讶错愕的人物，只有独属于她的不可复制的“赵氏语言”。她的语言肆意铺排，行云流水，看不到任何叙述的阻隔。任何描写——无论是人物还是景物，还有内心状态——在赵玫的笔下都没有停顿，哪怕稍微舒缓一下的停歇都没有，永远都是在风云飘逸的叙述中悄然完成，而且完成得自然舒展、潇洒漫延。
仅以“五叶丛书”中的《莫奈的池塘》为例，这部18万字的小说，人物少得可怜，只以符号一般的名字出现：岑、奕、凛，还有仲牧，等等。故事呢，更是简单——简单得就像画家勾勒在底稿上的线条——几句话就能基本概括：招募花园设计师开始。寂寞的女人，不曾名正言顺的情人。不动声色的你争我夺，又有另外的女人和另外的男人。于是爱情千回百转，又炮火硝烟。最后死亡的池塘，伤感的背影。
《莫奈的池塘》虽然故事简单，但读来却是引人入胜，究其原因，就是语言的魅力。赵玫的语言有一种天然的吸附力，就像她引用英国作家珍妮特·温特森的话那样，“我爱的是语言，叙事只是附带而已。”
赵玫“语言比故事还重要”的小说叙事策略，注定了她的构思不可能“绞尽脑汁”，创作《莫奈的池塘》之前，她没有任何明确的旨意和目标，只是源于泰戈尔的诗作“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还有她在巴黎的奥赛博物馆看到的一幅画作《蓝色莲花》。
一幅画、一首诗，促成了《莫奈的池塘》的诞生。而且小说的发生地，那个怅然、忧郁的花园，更是来自赵玫早年看过的一位英国花园设计师的照片还有他设计的花园。于是，“那些花园，让我蓦地有了想将此作为小说背景的愿望”。当然，除了《莫奈的池塘》，“五叶丛书”中的其他四部小说，基本上也都是这样的创作理念——让飞翔的语言翅膀，掠过小说的理智架构。
赵玫在创作谈中，不止一次地说，无论故事好看与否，我都会锲而不舍地将叙述的语言，当作写作中最重要的部分。
回顾和翻阅赵玫敬佩的作家，那一列长长的名单，几乎都是侍弄语言的高手，杜拉斯、伍尔夫……以及珍妮特·温特森。而且温特森对语言使用的重视，几乎走向了极致。赵玫完全赞同温特森的“我渴望稀释情节”，并且“永远不透露太多，永远不说出完整的故事”。
仔细分析她的小说就不难发现，她其实拥有自己的叙事谋略，只是不显山露水，完全隐藏在她绚烂的“语言”之中。我们可以肯定地讲，她的小说是有精心布局的。《莫奈的池塘》开篇就是一个短句“静静的园中”，而结束则是“因死亡而破灭的花园，很快成了枯草凄凄的荒园”。如此首尾相接、呼应，而且由“静”走向“荒”，她用了18万字耐心地讲述了这样一个感伤的过程，这怎么是对叙事的忽略呢？怎么又是“稀释情节”呢？
赵玫崇尚语言的魅力，深谙语言的重要，她几乎榨尽了“语言”的所有内在营养，这样的例子，在《莫奈的池塘》中比比皆是。无论是哲理意味的“用一个婚礼，衍生出两个悲伤的葬礼”，还是，小说人物与经典作品的跨越通联，“他死了。是的，就像决斗中死去的连斯基。但叶甫根尼·奥涅金就幸福吗？”就是写性爱，也是如此飘逸、裙裾飞扬，“长久的疏远让他们重整旗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风卷残云。”
赵玫是一个“让语言生出故事”的作家。她用30年的写作历程，用了八十多部、一千万字的著作，阐释了“语言比故事还重要”的写作追求，而且不断地走向精致、走向语言的纯粹。
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讲，语言本身就是叙事，它是叙事的一部分，而且还是重要的一部分。
写作《黑羊》的危地马拉作家奥古斯托·蒙特罗素，之所以让略萨和卡尔维诺倾慕，就是因为他能在干净、剔透、简短的语言中，充分展示出叙事的魅力。蒙特罗素那句“当他醒来时，恐龙依旧在那里”就是最好的佐证。“故事”就在这简短的“语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