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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可养尊处优却要站在世界的中心接受斗争——贵族尼赫鲁的底层情怀

阎海军 2016-06-23 10:22:49

贾瓦哈拉尔·尼赫鲁

贾瓦哈拉尔·尼赫鲁

不论出身家世,还是半生建树,尼赫鲁都算20世纪叱咤全球的贵族。但他是一个叛逆的贵族,他深度同情贵族对立面的底层,对人类社会根深蒂固的运行逻辑做了坚决的反叛性发言。

如果他迎合潮流,养尊处优,或许可以一世无忧。但他亲身参与到了印度民族解放事业。为了斗争,从1921年到1945年,尼赫鲁九次入狱,坐牢1041天。在监狱里,尼赫鲁用英文写了三部著作《人类的历史》(1934)、《尼赫鲁自传》(1935)、《印度的发现》(1942)。《人类的历史》是尼赫鲁在狱中给女儿的信件汇编而成。这本书被誉为“将来的首任总理给第二任总理的‘函授历史课’”。中印蜜月期间,中国曾翻译出版了《尼赫鲁自传》和《印度的发现》。《人类的历史》直到近期(2016年4月),才由北大出版社以美国版为底本翻译引进给国内读者。

尼赫鲁的祖先在莫卧儿帝国世居高官,虽然在印度1857年民族大起义中家道中落,但他父亲老尼赫鲁掌家时终于又靠个人奋斗成为百万富翁。

尼赫鲁少年时期远赴英国求学。在英国七年,尼赫鲁养成了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穿着讲究,留有小胡子。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在《领导者》一书中这样评价尼赫鲁:“才华出众,目空一切,贵族气息重,脾气暴躁,高傲自负”。

就是这样一位天生贵族,14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对他讲了多年前几个家人因误会险些被英国士兵吊死的故事。从那时起,尼赫鲁失去了对英国人的好感,产生了对异族统治的反感。他从此关心社会,关心人类,及至青年时代。

在《人类的历史》这本书里,尼赫鲁强烈批判了西方列强横行世界的嘴脸:“耶稣教导大家以非暴力反对既有社会秩序,今天那些喧嚣的基督徒,崇尚的却是武力与财富,两相对比,何其讽刺!”。

尼赫鲁的著作《人类的历史》

尼赫鲁的著作《人类的历史》

他不止于关心大英帝国对印度的殖民,更关心整个第三世界国家人民的苦难。他对亚洲的屈辱有着深刻的同情。

“哪里有软弱和无知,哪里便会催生暴政。”他认为英帝之所以在印度为虎作伥,与印度社会的软弱不无关系。

中国有句古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千百万人甘愿做奴隶,为什么要批判世界上有人做奴隶主?在任何争取民主自由的斗争中,革命者都会为此而深感无力。尼赫鲁显然不例外:“站在某个宗教派别或狭隘的阶层来看待一切,忘记了更高的善。还有一些人,眼中没有对自由的愿景,自愿做暴君的顺民。”

他评价,是资本主义的压迫激起了传遍全球的反抗精神和民族主义。但他不是偏激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他同时指出,大英帝国四处殖民,获利的只是少数人,而大英帝国中,依然有数以百万计的英国人自己在备受奴役。他从根源上分析,是工业革命催生的资本主义,养成的新帝国主义这头野兽失去了管控,给人类带来了新灾难。“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朽木不可雕,没办法改善,只能被铲除。”

作为民主斗争的实践者,尼赫鲁对民主斗争的意义应该比任何政治理论家更清楚。他曾大声质疑:“我们常常谈论自由,但要是不能将这个颠倒的世界正过来,自由又有何用?”

尼赫鲁认为,拥有选票的民众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民主即便实现了也是徒劳。“美国《独立宣言》中的‘人人生而平等’好像只适用于白人”。他对资本主义少数人发财,多数人被剥削的现实从骨子里不认可。他看重的是平等:政治权利、经济权利上的平等。做不到平等,底层的苦难和疼痛永远不会结束。

科学是促使西方在公元1500年以降强大起来的原动力。但科学的兴起遭遇了宗教的层层阻拦。无神论者的尼赫鲁对工业革命为人类带来的进步深为赞赏,对宗教发展中出现的黑暗和丑恶深恶痛绝:“宗教在很多国家都成为最庞大也最赚钱的产业。看看寺庙里的僧侣吧,他们薅羊毛一般从信众身上牟利。”“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和拜火教,所有宗教无不是如此。每个宗教都有向信众‘敛财’的特有方式。”

科学的兴起,工业革命的伟大成就,让拒绝一切质疑声的宗教继续愚民面临了前所未有的考验。科学对宗教的质疑,无疑深重地影响了信仰的力量。“教堂、寺庙、清真寺还在源源不断造出来,但是它们缺乏中世纪时使之得生的那份精神。如今的这些宗教建筑,与代表我们这个时代的商业大楼,在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

尼赫鲁认为,宗教有时候还是专制统治的帮凶,它鼓励人们认命忍耐,在彼岸去解脱超度。专制统治和宗教联合起来鼓励社会慈善,给穷人以面包屑,但从不考虑在根本上去除贫穷和导致贫穷的制度。

从欧洲上升的16世纪以来,世界话语权完全落入了西方人的手里。东方成了落后的代名词。对西方世界引以为豪的罗马文明,尼赫鲁不以为然。他毫不留情地批判,罗马文明只是富人的文明,罗马富人尽是平庸之辈,耽逸乐、尚浮华。而浮华背后,下民生活困苦:“平民被课以重税,奴隶则终日劳作。甚至行医问诊、哲学思考,都留给了希腊奴隶去做!他们称自己为世界的主人,却完全无心于施教育贤,或者了解世界上的一切。”

英国史学家爱德华·吉本在1776年写的《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说,如果要求某人将人类历史停留在某个最幸福最繁荣的时期,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图密善皇帝去世到康茂德皇帝上台这之间的这段时间。

尼赫鲁说这位学识渊博的史学家的上述论断难以服众:“吉本口中的整个人类,只是地中海地区,因为他对于印度、中国或古埃及实在知之甚少。”

吉本的论调是典型的西方中心论。在西方中心论者眼里,世界只有地中海,没有中国、印度和古埃及。他们只会宣扬自己的伟大,对贩卖黑奴的历史、贩卖鸦片的历史、殖民地的历史避而不谈。这种阔论横行世界,东方人也东施效颦:言必称希腊有一段时间一度成为时髦。延续到今天,历史语境中的欧美文明依然在一主天下。有些自觉聪明的、喝了洋墨水的中国人对西方中心论深信不疑。尼赫鲁显然对东方文明充满自信,他站在全球史观看待西方文明,为东方文明做了坚决的辩护。

远去的历史中,东方文明是卓越显著的世界中心。西方中心论者对此视而不见或者置若罔闻。东方文明影响力的弱化及至消退,公元1500年,应是一个清晰的分水岭。16世纪科学精神对宗教的挑战,逐步形成了工业革命;18世纪,以卢梭、伏尔泰为代表的理性主义,最终酝酿出了法国大革命;19世纪,以达尔文为代表的科学精神持续发力,从根源上引领人类世界观走出了宗教教条。古希腊、罗马的文明只是世界文明中的一翼,绝非翘楚。西方文明的光辉起点应从16世纪算起。科学技术、民主政治、文艺思想都取得了举世无双的远大进步。但这些成就不是绝对的伟大,更不能代表全部的西方历史。

从希腊、罗马到近前的资本主义,尼赫鲁一路梳理,鲜有底层不受罪的社会。这才是人类的本质,历史的本质。所有文明的进步、政治的进步、技术的进步,都没有改变两极分化,没有解决底层始终遭受压迫这个核心问题。这是所有关心人类的人不得不面对的尴尬。

尼赫鲁对国际问题、民族问题、宗教问题、人类冲突的所有认识中,始终贯穿着底层意识。这才是难能可贵的真正贵族精神。底层始终是人类社会的大多数,底层的荣辱兴衰,才是评价一个社会文明程度低劣或是高上的标尺。

尼赫鲁的底层意识,与社会主义高度契合。我们无从判断是马克思影响了他的思想,进而忧患底层。还是他的底层意识,促使他高度认可了马克思主义。在与苏联、中国的交往中,尼赫鲁认为印度在经济上应该实行“社会主义”。

1954年,尼赫鲁在完成对中国的访问后,决定“走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当年年底,印度把“建立社会主义类型社会”作为经济政策的目标。

尼赫鲁是第一批承认新中国的外国领导人之一。尼赫鲁十分支持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他同周恩来总理一起在中印的联合公报中第一次倡导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后又和中国一起参加亚非会议,在世界上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和平、反帝、反霸的力量。他的国际地位大为提升,国内地位如日中天。但晚年,他挑起中印边界冲突,遭到毛泽东痛击,据说这对他打击巨大,直接促成了他的去世。他身后,是女儿和外孙连续接任印度总理,这是他可以被人诟病的民主缺陷。

他对历史的洞见,充满悲情:“真正的历史要书写的,并不是几位伟人,而应该是广大人民,正是他们组成了国家,用他们的劳动生产出生活必需品,还有奢侈品,他们以一千种不同的方式相互作用着,反作用着。这样的历史活生生是一部荡人心魂的传奇故事。它讲述了人类在各个时代与大自然的斗争,与猛禽野兽的斗争,而最为艰难的斗争则是与那些将他们践踏在地并加以剥削的同类的斗争。”

他在蹲监狱的时候就看清了历史的本质,他高居印度统治者之后,也一直在寻求改变国内国际的秩序。但他之后的印度,依然如故!他之后的世界,依然如故!

“世界上本无希望,我们能做的只有善待彼此。”尼赫鲁曾引用马修·阿诺德的话勉励自己的女儿。这句话也许是关于人类和人类历史永恒的启示。

媒体人,现供职于某电视台,长期从事“三农”问题调查,新著《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
媒体人,现供职于某电视台,长期从事“三农”问题调查,新著《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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