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化 > 文化新闻 > 正文

“伊斯兰国”及纪录片《苦湖》

2016-01-10 09:45:18      参与评论()人
    

    著名纪录片导演亚当·柯蒂斯(Adam Curtis)用BBC过去四十年阿富汗及沙特阿拉伯的新闻素材整理而成的纪录片《苦湖》(Bitter Lake)在BBC网站上线,分析美国、俄国、英国、沙特阿拉伯及阿富汗之间的关系以及“伊斯兰国”的兴起,一时成为大家的话题。

 《苦海》剧照

    2014年7月,在叙利亚和伊拉克北方,一个圣战组织和政治实体成立。英美军队正准备撤离阿富汗,对这个所谓“伊斯兰国”,大家并没当回事。但一年之后,它竟成为西方世界的头号公敌。且不说借助社交媒体将斩首人质这般举动呈现给全世界,他们还能在短短几周内引爆俄罗斯客机、血洗巴黎街头、枪扫美国社区圣诞午餐,其血腥及残酷让人震惊。

    如何面对,怎样才能制服“伊斯兰国”?是否要对它进行全面武力反击?空袭是否会伤害到平民百姓?除了空袭外,是否要派地面部队?如何清除极端穆斯林产生的土壤?如何让在西方生活多年的穆斯林融入主流社会?如何真正解决中东的冲突与矛盾?在众志成城支持进一步军事行动的《马赛曲》中,是否应该有一些冷静的思考?前车之鉴只有教训而无经验:“9·11”后美英派遣反恐大部队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经过数年奋战,无数士兵和平民百姓的死亡,但当今世界,比“9·11”时更不安全。

    在英国国会投票同意空袭叙利亚两天后,我在BBC采访了著名纪录片导演亚当·柯蒂斯(Adam Curtis)。坐在BBC总部六楼朝内的大落地窗前,俯瞰下面五层,仿佛看着BBC的心脏在跳动、血液在流动。2004年,柯蒂斯拍摄的关于从革命伊斯兰主义到基地组织的三集纪录片《噩梦的力量:恐惧政治的崛起》(Power of Nightmares: the Rise of the Politics of Fear) 曾非常轰动,2015年年初,他用BBC过去四十年阿富汗及沙特阿拉伯的新闻素材整理而成的纪录片《苦湖》(Bitter Lake)在BBC网站上线,分析美国、俄国、英国、沙特阿拉伯及阿富汗之间的关系以及“伊斯兰国”的兴起,也一时成为大家的话题。

    首先要说明的是,关于这个极端圣战组织,大家对它有各种称呼。IS(伊斯兰国),ISIS(伊拉克大叙利亚伊斯兰国),ISIL(伊拉克黎凡特伊斯兰国)。英国国会关于是否空袭叙利亚的辩论中,首相卡梅伦提议以其阿拉伯语的第一个字母的缩写Daeish来蔑称他们。这篇访谈仍以“伊斯兰国”为其名。

    

    “伊斯兰国”兴起的理论基础及原因

    恺蒂:自从2014年7月以来,伊斯兰国日长夜大,竟然已经占领了大部分的伊拉克和一半的叙利亚。但它又很神秘。您对中东地区错综复杂的权力关系非常了解,今年初,您的纪录片《苦湖》(Bitter Lake)在BBC上线,最后就谈到了“伊斯兰国”的形成。是不是可以说,是美国入侵伊拉克给它提供了生存空间?

    柯蒂斯:虽然西方政治家把“伊斯兰国”视为公敌,但他们并不试图理解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他们到底想取得什么?我也痛恨他们的作为,我丝毫不想替他们说话,但是,“伊斯兰国”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无中生有、横空出世的。它的存在有其原因。它的理念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缘起于埃及的革命伊斯兰主义,另一个是原教旨的穆斯林瓦哈比派。

    二战之后,埃及才从欧洲特别是英国的控制下获得真正的独立,当时的总统纳赛尔想把埃及建设成非宗教的现代国家,但是因为1967年的以色列战争,他没有成功。在六七十年代,埃及有很多左翼革命者,有的从欧美回来,更有许多是大学生,他们阅读列宁和托洛茨基的著作,把伊斯兰的教义革命化。这是我在《噩梦的力量》中详细分析的。革命伊斯兰主义的起源并不是伊斯兰教,它其实是当时全世界左翼运动的一部分。但它与西方左翼思想又有不同:它是保守性的革命运动。他们希望通过伊斯兰革命将穆斯林带入现代社会,他们承认人类有缺点,承认政治家对权力是贪婪的,他们想要创建一个可以约束统治阶层的系统。他们接受现代科学技术,也接受代议制度,但它并不完全接受西方的民主。他们是往前看的。

    1979年,苏联侵略阿富汗,这个派别中的一部分人去了那里,支持反对派与苏联占领军打,其中有艾曼·扎瓦赫里(Ayman Zawahiri),还有来自于巴勒斯坦的阿卜杜拉·阿扎姆(Abdullah Yusuf Azzam)。另外,在美国的资金和武器的支持下,沙特阿拉伯也鼓励观点极端的年轻人到阿富汗去帮助反对派打苏联,其中一位就是本·拉登。本·拉登遇见阿扎姆和扎瓦赫里后,与他们一拍即合,本·拉登把他们视为精神导师。

    1995年,俄国撤离阿富汗,阿富汗很快就陷入军阀混战。这批革命伊斯兰主义者原本以为可以建立一个泛穆斯林政府,但他们没有成功,因为一般民众没有跟随他们,可以说革命伊斯兰主义完全失败了。

    “伊斯兰国”的另一个精神来源是原教旨的瓦哈比派,它与革命伊斯兰主义正好相反。瓦哈比派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产生于沙特阿拉伯,也是沙特的一个重要出口产品。瓦哈比派恪守《古兰经》的训导,主张回到穆罕默德时代的生活,它完全是保守的、悲观的、封闭的、往后看的。

    苏联撤离阿富汗后,失败了的革命伊斯兰主义和瓦哈比派在阿富汗的大山里相逢并混合,变得极其悲观,两者的结合催生出一种黑暗的、充满世界末日感的圣战组织。本·拉登原本就熟知瓦哈比教义,他们认为民众完全被西方腐蚀, 他们觉得有必要去直接打击西方社会,特别是美国,于是就有了“9·11”。

    约旦人扎卡维(Abu Musab al-Zarqawi)八十年代也去阿富汗效忠本·拉登,与苏联人打。2004年,在美国入侵伊拉克后一年,他前往伊拉克,建立了伊拉克基地组织,与美国人打。扎卡维把本·拉登的观念更极端化,他认为所有不相信原教旨伊斯兰教的人都应斩尽杀绝。就连基地组织的最初创建者对他的观点也很震惊,还曾写信叫他不要滥杀平民。但沙特阿拉伯等国家的一些力量却对他进行经济上的资助。两年后他被美国人炸死,他建立的组织却生存下来,同时,瓦哈比派也在战后的伊拉克繁衍,两者的结合就变形成更为可怕、更为极端、更有野心的东西,这就是“伊斯兰国”。

    恺蒂:您是不是说,革命伊斯兰主义和原教旨瓦哈比派,原本是对立的?

    柯蒂斯:对。革命伊斯兰主义是向前的、开放的。瓦哈比派是退步的、封闭的。两种思想原本互相不能容忍。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伊斯兰国”的思想基础是两种相悖的东西纠合在一起的,究竟能否继续下去,很难说。

    但是,“伊斯兰国”还有一个重要的力量和基础,那就是逊尼派穆斯林的军人,他们原本是伊拉克的统治力量,效力于萨达姆政府。伊拉克的民族组成是北方的库尔德人、中部的逊尼派穆斯林、南部的什叶派穆斯林。美军入侵伊拉克,推翻萨达姆政府,解散其军队,什叶派执政,这批逊尼派军人也权力顿失,许多还被投入监狱。他们的权力重镇就在伊拉克东北部,他们给“伊斯兰国”提供资金、武器和战略战术。没有他们,“伊斯兰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有影响。

    所以,伊斯兰国快速崛起的主要原因是逊尼派军人力量的复兴,瓦哈比派极端悲观的、封闭往后看的观点,再加上革命穆斯林主义失败之后对西方的仇恨。

    

    中东的政治版图及谁是“伊斯兰国”的敌人

    恺蒂:应该说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包括中东地区的国家,都承认“伊斯兰国”是邪恶的,是应该被制止的,但同时大家好像又都无能为力,这是否与中东国家间本身的矛盾也很有关系?我在BBC新闻上看到一个谁与谁打的短片,其中说: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在与反政府军打,帮助他的是俄罗斯、伊朗和黎巴嫩的真主党;反对阿萨德的是美国、土耳其和海湾阿拉伯国家,他们为叙利亚反政府军提供武器进行培训,而其中最强大的反阿萨德势力,恰恰是“伊斯兰国”;俄国派战斗机去,说是轰炸“伊斯兰国”,但同时也轰炸叙利亚境内的反政府军;而反政府军的支持者中有沙特阿拉伯和卡特尔,他们是伊朗的敌人;土耳其反对阿萨德和“伊斯兰国”,但又去轰炸同样反对阿萨德和“伊斯兰国”的库尔德人;美国人支持库尔德人,但也是土耳其的盟友。原来大家还指望沙特和伊朗间能够达成共识,共同对付“伊斯兰国”,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可能。

    柯蒂斯:对,虽然“伊斯兰国”对中东国家都有威胁,但同时也对这些国家的敌人有威胁,所以,大家都在权衡轻重,对付敌人的敌人,其中有很多微妙之处。例如对沙特阿拉伯来说,“伊斯兰国”威胁到它的敌人伊朗、叙利亚和也门;对土耳其来说,“伊斯兰国”对付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可能也会削弱库尔德人的力量;而对伊朗来说,“伊斯兰国”削弱了叙利亚反政府派的信用,让阿萨德有一种反恐英雄的形象;对以色列来说,“伊斯兰国”让黎巴嫩的真主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叙利亚。2014年,海湾国家支持美国轰炸叙利亚,还派了战斗机,现在这些战斗机又为了支持沙特阿拉伯去打也门。美国派这么多架战斗机,俄国也派那么多架战斗机,但他们并不齐心协力,他们唯一的合作,可能就是在空中不要撞到对方。

    恺蒂:英国从去年就开始空袭伊拉克境内的“伊斯兰国”,最近关于是否将空袭延续到叙利亚境内进行了一整天的国会辩论,最后大多数议员投了赞成票。工党的影子外交部长Hilary Benn 支持空袭的讲话被人赞为领袖般的演说。反对空袭的人则认为空袭完全不会有效果,只能造成平民百姓的伤亡,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是地面部队,然而英国肯定不会派出地面部队的。您的看法呢?

    柯蒂斯:空袭完全不可能有效果,不仅没有效果,而且还会起副作用,那就是让“伊斯兰国”的神话更为膨胀,让他们听上去更可怕。就像卡梅伦把“伊斯兰国”称为“death cult”(死亡邪教),把他们讲得像好莱坞大片一样,“伊斯兰国”肯定欢迎这么个别号。美国那么多架飞机已经进行了几千次的轰炸,一点都没打退“伊斯兰国”的气焰。那些支持空袭的人,只是想让自己的心里舒服一些罢了,觉得我们采取行动了,我们了不起,我们不袖手旁观了,我们支持我们的盟友了,我们是这个空袭俱乐部里的一员了。其实这只是西方世界极端自我中心的自恋行为。你提到议会辩论中Benn的讲话,大家都叫好,但我却认为他的讲话是最虚伪的,是完全自恋和愚蠢的。例如他在讲话中把空袭叙利亚和西班牙内战相比较,西班牙内战是为了对付三十年代欧洲日益强大的法西斯主义。而且,当时对西班牙进行轰炸的是德国支持的法西斯武力。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描绘的就是那些轰炸的结果。所以,他在做比较时,好像没有意识到当年是法西斯轰炸杀死平民百姓和孩子。

    恺蒂:既然空袭没有用,那您觉得是否应该派地面部队,像当年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时那样?

    柯蒂斯:派地面军队也解决不了问题。当地的情况非常复杂。就像英国地面部队进去阿富汗打塔利班,但立即就陷入当地各派的权力斗争中,因为他们根本就搞不清楚谁是塔利班。你在《苦湖》里能看到,阿富汗当地有那么多武装派别,互相在斗,那是一个不断在变化的派系万花筒,就像脚下的流沙一样,英国人还没有知觉呢,周围的派系版图已经变了。谁都想借英国士兵来打他们的对手。英国士兵问谁是塔利班,当地人就指向他们的对手,英国人傻乎乎地去打。结果越打敌人越多,所有人都变成了塔利班了。

    叙利亚的情况同样复杂,你说联军进去是为了打坏人,那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欧美联军能搞清楚么?没人能回答,因为我们不知道。武力插手,无论是空中还是地面,都完全起不了作用的。

    

录入编辑:王建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