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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吉玛:她说,有多远走多远

2016-04-05 12:20:08      参与评论()人
    

央吉玛出生长大在林芝,她说:“家乡的人生活很简单,物质需求也特别简单,没有很多想法,只要有宗教信仰就可以。但是城市里不一样。”

央吉玛怀孕期间画的画

    采访央吉玛之前,先在黄浦江边粮油仓库改造成的排练室听她和乐队排练。临近首张专辑《莲花秘境》及巡演,音乐已基本成型。央吉玛黑衣黑裙,头发自己给剪了,染成鲜艳的红色,因为“这样舒服”。

    不是预设中民族乐器搭配不插电西洋乐器的编制,而是央吉玛的门巴族老调和传统四大件的组合,还插电。

    刚生完女儿的央吉玛已经度过最糟糕的时候。那段时间她几乎唱不了歌,气不足,喉咙发炎,“给宝宝唱摇篮曲也会哭出来”。在录音室数度崩溃大哭,跟丈夫/制作人说:“不唱了,没有办法再做这件事了!”

    这张专辑是央吉玛给自己的一个交代。她想把过去七八年间攒下的歌,大多数是门巴族老调整理成辑,谁知道中间发生许多别的事情耽搁至今。人已经往前走,因此更加迫切地需要给过去一个交代。但是有了孩子之后,央吉玛发现歌仍然是这些歌,自己却再也唱不出从前的样子。“开始我很难过。但是后来我告诉自己,音乐不是做总结,未必要找回来,‘临在’就可以了。”

    “现在我的状态变了,更多能量需要冲出体内。”这样说的时候,央吉玛攥了攥拳头。因此她给了老歌新的编曲,更重,更符合当下的自己。“临在”,是央吉玛最近在采访中常提到的词。努力有觉知地安住在当下,关照自己的内心,才是舒服的状态。

    这是她的修行,曾经放下的佛珠变成留在内心的力量。但是人若没有矛盾之处或者内心动荡,恐怕会失去表达的欲望。对央吉玛来说,身体上的暂时受困和内心的充沛能量、过去的歌和如今要往前走的心境交错,因此给她当下的音乐不可复制的独特味道。

    排练室里,她唱的曲调复杂多变,引人入胜,配乐却略显笨重,仿佛来不及捕捉她声音里的光与影。还可以更好,但是符合当下央吉玛需要释放能量的需求。

    彩排完毕,在江边暖融融的夕阳里采访她。没有提很多问题,央吉玛自己就把长长的故事娓娓道来。那就依照她的讲述,顺序写她的故事。

    

    藏起的佛珠和剃掉的头发

    央吉玛祖籍墨脱,出生及长大在林芝。大学之前,唱歌对她来说是耳濡目染但从未认真对待的一件事。

    小时候央吉玛爱跳舞,主要是藏族舞。她仍然记得母亲为她缝制了一条孔雀裙,头上插几根羽毛,到小广场上跳舞的场景。音乐则是姥姥的哼唱,记得调调,但是仅此而已。后来考上中国传媒大学,她满怀终于自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探险的心情离开家乡,第一次主动经历人生的变化。

    央吉玛的大学专业是表演,需要时时体验别种人生。到了大三,她开始不确定所有这一切的意义在哪里。“家乡的人生活很简单,物质需求也特别简单,没有很多想法,只要有宗教信仰就可以。但是城市里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她只能努力揣测,甚至把随身带着的佛珠也暂时收藏,努力体验没有宗教信仰的生活应该怎样过。“我就想,我现在暂时不需要你(藏传佛教)的庇护。我想看看自己能够过成什么样。”

    结果好像被巨浪打蒙失去方向,当然还掺杂青春期孤独又骄傲的心理。总之大三有一段时间,央吉玛发现自己快抑郁了。“两个星期呆在宿舍里不出去,她们一走我就啊的松一口气,觉得自在。不想跟任何人交流。把头发剃掉了,穿皮裙黑丝袜,再用烟头在丝袜上烫洞洞。走到哪都戴着耳机,听摇滚。”

    她在找自己的位置,却找不到演别人的人生之外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就像我的祖籍墨脱一样,墨脱是一个很边缘的地方,后面没有强大的力量支撑。我在快节奏的都市里也是这样,非常孤独和边缘。”

    

    宋雨喆和大忘杠

    大四在拉萨遇见音乐人宋雨喆,对央吉玛来说是一次奇妙的转折。

    先是一起在小酒馆玩即兴音乐,然后宋雨喆问她:“我想做一个实验的音乐项目,你愿不愿意加入?”什么也不懂,但是无知者无畏,于是央吉玛成为后来成立的大忘杠乐队的第一个女声成员,同时负责小打击乐器。

    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听过她唱歌后劝她不要接受声乐的科班训练,认为她的音色和发音方法独特,科班训练很可能毁了这种特质。宋雨喆欣赏的,则是她声音里的画面感,认为央吉玛的声音既充沛又蕴涵丰富。

    对于央吉玛来说,“大忘杠”实在是太好玩了。随着新成员的不断加入,她感受到了这里面的巨大空间。

    当时,曾经怒目金刚的摇滚乐队“木推瓜”主唱宋雨喆在藏地、云南、新疆等地游历八年归来组“大忘杠”乐队之时,他已经成为近乎藏人和修行者的混合体。舞台上断喝一声是庄严的震慑而非早年的少年意气。有些东西却一脉相承,比如抽象的叙事,打破规则的音乐,以及个体的反击。只不过在外游荡的时间久了,他受西藏讽刺歌谣、民歌以及藏传佛教的影响甚深,音乐的走向已完全改变。

    “大忘杠”的音乐声色并茂,飞禽走兽俱全。宋雨喆云游中收集来的断片残简般的素材像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仙丹,他们可能自己都不能参透全部,但是一代代边民流传下来的旋律和歌词里显然有着接近真理或者说真实的东西。“老宋就像天上派下来拯救我的”。这样说并非因为宋雨喆“拯救”了央吉玛的境遇,而是让当时迷茫的她看到另一种可能性。

    

    “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在“大忘杠”留了三年多之后,央吉玛想离开北京,去大理整理自己的音乐。“大理的阳光打在身上的感觉和家乡的日头最相近。我也厌倦了大城市,向往脚踩在泥土上的感觉。”

    离开家乡之后,因为距离,央吉玛得以重新看待童年熟悉的歌谣。

    她的姨妈一生致力于收集门巴族老调。放假回家的时候,她和姨妈有过几次长谈,因此重新看待收集门巴族老调的意义,发现了自己对它埋藏在心底的感情。

    央吉玛拿着录音笔去找姥姥,请姥姥把歌教给她。“我姥姥就一首一首地唱。但是也没有很激动地想要统统教给我,或者让我一定要继承下去。她很平静,唱完了就跟我说,‘以后我走了你还可以留着这些歌听’。”

    央吉玛曾经回过墨脱,帮姐姐送为当地贫困人家筹措的善款。“当时一屋子的人都在家门口送我,看着我一路坐大巴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好像我把一家人的心都带回去了。”

    央吉玛的姥姥、姥爷是墨脱人,二十多岁离开家乡就读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林芝,几十年来仅1986年回过一次墨脱。但是墨脱从未离开过他们。“关于墨脱的一切都是他们告诉我的,这是我们三代人的乡愁。”

    乡愁沉甸甸,但是和一路收集民歌的宋雨喆一样,央吉玛不强求,尽管她和姨妈都认同保护老歌的价值。她是家里年轻一代中门巴语说得最好的,也会尽力教自己的小女儿门巴语。“但是有些东西也许终究会流失,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寿数”。

    故乡,除了有音乐和舞蹈,还有牵记。

    和姨妈的数次长谈中,最深地刻在央吉玛脑海中的是姨妈的一句:“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家人对她的期许和自己不甚明确的理想背道而驰。父母希望她大学毕业或者考研,或者报考公务员,材料都已经为她备齐。她却一意孤行和“大忘杠”一起上路,“在路上才能更贴近自己的本心。”

    央吉玛和父母也有过几次深入的交流,但是真正的理解发生在某次央吉玛和乐队在云南参加音乐节。她把父母也带去,“之后他们一下子变得很高兴,知道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唱歌。他们看到我真的很快乐,周围的人也快活,就放下心了。”

    央吉玛说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固执且严肃的人。对她影响更大的,是家族中的女性成员。说到“我们家的女性不知道为什么都非常腼腆”的时候,央吉玛突然红了眼眶。

    原本叫次仁央吉的她后来以“央吉玛”这个名字处世。这三个字都是她的名,央吉代表幸福快乐的能量,玛代表女性。母亲、姨妈、姥姥,仅仅提到她们的腼腆,都会瞬间让她心里触动。

    后来央吉玛离开“大忘杠”,在大理停留了一段时间后尚未完成整理老调,却接到韩红的邀约电话。于是就有了电视上的那个长发飘飘的“女神”央吉玛。“大忘杠”的朋友们并不是太满意她放下工作去参加选秀节目,“那些节目版本的录音我也不是很敢拿给他们听。”但是他们仍然是很好的朋友,在演出中互相帮衬。

    央吉玛的心里有一杆秤,也许有一天,她将愿意拿真正合自己心意的作品和老友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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